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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过后,村口的大钟“当当当”地响了起来。
纪小萱鼓起勇气跟大哥一起下了地。
日头火辣辣的,她在地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不知道自己是咋熬过来的?如果不是林秀娥帮忙,只怕又要晕过去了。好在,终于听到了收工的哨音。
夕阳下,她拖着疲惫的身影进了院门。
如果不是娘上前扶着,她差一点就跌倒了。这一天累死累活只挣了一个工分,她不清楚这能换来多少口粮?如果折成年终的分红款,只值两分钱吧?
娘心疼她,可也无可奈何。
村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这样的?除了纺线织布做针线活儿,还要下地挣工分。一开始很难熬,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纪小萱累得不想说话,就一头扎到了床上一动不动。小秋妹妹笑嘻嘻地跑过来,攥着两个小拳头给她捶了捶腿方觉得好受了一点。
这时候她的记忆恢复了一些,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记得爹打小就宠她,说她既聪明又懂事。村里跟她同龄的小姑娘大多只念到小学,甚至连小学都没毕业就下地干活了,可爹却让她念完了中学。如果不是家里太困难了,还想让她去县里读高中呢。
因为这个村里没少议论,说她爹脑子有毛病,小闺女家家的识几个字不就得了?弄那么大的学问有啥用?还不是一样下地干农活?可爹说:“我家萱子学习成绩好,多读点书总没错……”
她知道爹的想法,希望她能上大学。可现在高考取消了,都是工农兵推荐,就她家这成分只怕困难。可爹还是坚持着,说再难也要供他们几个读书。
说起来,爹是个正儿八经地高中毕业生,当年没考上大学是他心中的遗憾,他希望儿女们能实现这一愿望。可运动一起,这个愿望就愈发渺茫起来。
像大哥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劳动,他吃苦耐劳,干啥都很积极。可他表现得再好也没用,一到关键时刻就有人来卡脖子。推荐上大学、招工进城连想都不敢想,唯一有点盼头的是参军入伍。去年春季招兵,他兴冲冲地报了名,各项条件都达标了,临到政审时却被刷了下来。
谁让爷爷是大地主呢?虽然早已摘了帽子,可还是背着地主的名号。按照国家政策是不牵连到子女后代的,可实际上呢?总有人把这事提搂出来说三道四,哪管你摘帽不摘帽?尤其是像崔二婶子这样的,一起纠纷就骂他们是地主家的狗崽子。
因为这个,他们一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像爹本是个文化人,即便放在公社也是数得着的,可他却跟那些半文盲们一样抡着锄头下地干农活。还常常被人嘲笑,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个废物,一个大男人挣的工分还不如个婆娘。
直到前几年因为爹毛笔字写得好,总是帮队里刷标语口号,才被老支书推荐到了村办小学当起了代课老师,虽然不领工资可工分却不低,都快赶上一个壮劳力了。因为教书识字,家长们也改了态度,还时不时地送点瓜果蔬菜意思意思。晓波和小秋在学校里,也没人敢再欺负了。
爹偷偷跟她说:“萱子,你瞧瞧谁说知识没用?如果不是那一肚子墨水只怕爹还在地里劳动呢!”
知识改变命运,这放在任何年代都是通用法则,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纪小萱心说,即便她回不去也不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得找到一条路子从农村走出去。可现在距离运动结束还有两年多,恢复高考得到一九七七年十月,那时她才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华,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
唯一难办的是这三年咋熬过去?
如果一直呆在村里,这副小身板可受不了。她纤纤弱弱的根本就不是下地干活的料,搁在农村只能是废材一个,也难怪崔二婶子看不上眼。
纪小萱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法子来。
最后只好宽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