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头与那姜翌交谈片刻,顾定延四顾周遭,仍是没有瞧见顾西的身影,不由皱起眉头,低声吩咐福安去寻人。
中秋之日,整个金陵城都人满为患,寻常公子哥都是带着好几个随从,这小家伙却偏偏带着个胆小懦弱的小丫头,一幼一弱,要是被人贩子盯上了
顾定延念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盛大的烟火在金陵城上空燃起,自是绚丽异常,光彩夺目。
过后,画舫缓缓靠了岸,几名船夫放下绳索布好木质舷梯,便有不少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下走,姜翌见状也笑道:“顾兄可要随我一起去庆王府的游园诗会?”
这画舫上除了公子哥和少数家风宽松的闺阁小姐,多数只是富裕的普通人和艺伎,而稍后在庆王府举办的游园诗会,才是每年中秋权贵子弟和读书人的重要聚会。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在大楚,除了金榜题名日,这种权贵或大儒举办的诗会也是读书人彰显名气,崭露头角的大好机会。尤其是对于一些家世没那么显耀,或是大家族中的庶子旁支来说,更是难得的机会。
因此,姜翌向眼下寄居姜家的顾定延提出邀约,他并不意外。
可他此刻满门心思为顾西忧心,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诗会。匆匆婉拒了之后,他也随着人群离去亲自去寻顾西了。
“顾二哥。”刚下了舷梯,岸边的小童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我刚要去找你呢,你就下来了。”
顾定延松了口气,抬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跑哪儿去了?这么多人,小心被拐走。”
顾西闻言不太自然地避开顾定延的目光,笑容比此前勉强几分:“哦,方才看到有一方孔明灯特别好看,船靠岸的时候就让香儿带着我去买了。”
“当真?”顾定延不太相信。出门时他明明叮嘱过他不要乱跑,他又怎会不告知他一声便悄悄下了船?这可不是小五的作风。
“哎呀,二哥对不起嘛,我下次一定不乱跑了。”小童搓了搓手掌,样子俏皮又机灵,再看不出什么异常。顾定延心中犹有疑窦,待看见一旁的福安向他悄悄使了眼色,才佯装信了他的说辞,问他要不要去庆王府转一圈。
“好啊好啊。”顾西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答应。
“那便走吧。”
小童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几步走着,不时在卖着小玩意儿的摊子前驻足,顾定延微笑看着,转头寻了个机会,问起福安内情来。
福安看着欢天喜地的顾西,眼中露出几分怜悯来:“找到的时候香儿姑娘可生气了,小的瞧着不对,便在一旁听着说是五少爷的管事妈妈杨氏吃里扒外,为了给自己儿子谋得陆家少爷身边书童的位置暗地里不仅悄悄克扣五少爷房里的月例银子,还倒卖五少爷房里的先三夫人遗物,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五少爷身边的袁妈妈早看出她不对劲,前两次都忍了,可她竟敢趁少爷出来的时候又兴风作浪,这才把她抓了个正着”
“前两次为何不惩治她?”顾定延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胸腔里的怒火。
他是爹娘的老来子,又是家族中最显赫的嫡支,府中仆役奉承都怕没有机会,这种奴大欺主的事更是闻所未闻。在他听来,容忍以下犯上的奴仆实在是无法理解。
“谈何容易啊!”福安压低了声音叹道:“这豪门大族里,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顾定延皱了皱眉:“难道杨妈妈背靠白太夫人?还是大夫人?”
“那倒不是。”福安摇了摇头,道:“那杨妈妈从前在大小姐的院里当过差,虽只是一阵子,可如今大小姐马上便要嫁入皇家,五少爷有多少算是在大小姐的生母二夫人手下讨生活,这事若披露了出去,没面子的虽是大小姐,可二夫人看着也会心气不顺更何况,万一这杨妈妈”
后面的话福安没敢说出口,顾定延却听懂了。
若杨妈妈是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是得了姜晴容的授意故意让顾西日子难过
顾定延想起当时在常州别庄时姜晴容端庄中透着无情的行径,也开始摸不准她究竟是否参与了这件事来。
若这杨妈妈真得了姜晴容的授意,事情一败露,二夫人就必定要在亲生女和喜爱的外甥之间作选择而这个选择的答案,再显而易见不过。
“呵呵。”顾定延忽地冷笑一声,自嘲起自己的天真来。
福安意指杨妈妈有靠山时,他第一反应便是身负威望的白太夫人,或是手握大权的镇国公夫人。在他看来,有了李氏的偏爱,除了这二人外没什么能让顾西忌惮的。
可他显然错了。
他又忆起那日初入府时,武定侯独子姜谦一上来就扯着小五衣领的场景,手掌不觉攥得紧紧的。
一个曾在将要出阁的小姐身边当差的婆子都敢无视李氏的偏爱,对小五百般欺压,那倘若有一日小五真的无意中触怒了李氏那双眼高于顶的儿女,尤其是看上去再跋扈不过的姜谦,他在这姜家,又该如何自处?
不,或许从小五进姜家第一日,他就在他身边那袁妈妈的教导下小心谨慎,容忍一切可以容忍的事,而信誓旦旦要护他周全的自己,不仅天真地以为他已无后顾之忧,对他尴尬的处境视而不见,还心怀可笑的傲气,不愿再受人恩惠,在千百人挤破了头想进的姜家族学里决心做一个透明人
殊不知,在他消磨度日之际,大楚地境上已经出现了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