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处长出事,大约是在老娘俩回古来溪一个月之后。那天晚上,供应商来人请客,钱晓星陪部门领导老葛应酬,吃到晚上九点多。老葛喝了点红酒,让其他人喝白酒。钱晓星借口封山育林,陪老葛喝了一点点红酒。虽然感情僵冷,他和柳栀戮力造人的计划没有放弃。作为一对离心不离婚的夫妻,孩子是最大的变数,可能是难得凝聚共识的交集,也可能是最后挽救家庭的逆转力量。
他打了辆车回家。刚到花街时,妈妈来了电话。她语气很急,前后混乱,“你赶紧来一下……你在不在家?……到我这边,你爸手机号码……我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钱晓星不断问她、回答她,她罗罗嗦嗦说了半天,钱晓星才听出他爸到现在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他让司机掉头,去他妈家。在车上他拨打他爸的电话,无法拨通。他连续拨打,一直打到他妈楼下,仍无法拨通。
钱晓星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五楼的。他猛敲两下门,门就开了,露出他妈一张惊慌苍白的脸。她的眼睛里布着血丝。看到儿子,焦虑的她急忙让他进门。家里的灯全开着,桌上的碗还没收拾。他妈穿着裤头,上身是黑色t恤,脚是光着的。他随手哐地一声关了门,也没顾上穿拖鞋,就急切地问什么情况。两个人站在沙发边上,他妈又重述了情况。
“你爸平时从来没出现这种情况,过去从来没有。他不回来吃饭,总会打电话告诉我,说今晚不回来吃饭……你先坐下来,听我跟你讲……你爸他总会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不打电话的话,他都会回来的,要么早些,要么晚些。肯定会回来。我就等他回来。我都不用打电话给他,问他回不回来。老不打电话给他,他的号码我都记不太清了。号码怎么能记不得呢?是不是1391……”她报出了一串数字,看到儿子点头说没错。她得到确认后,接着说:“你看,我平时不打电话给他,号码我没忘记。我就打,打不通。怕按错了号码,过一会儿又打,他还是没接。我就想你爸今晚怎么了,太不正常了。我就找他们单位的驾驶员师傅,老徐,你记得吧?你原来借过老徐的车子开过几次,你记得吧?我记得有老徐的号码。我在抽屉里翻了半天,还真找到了,就打给老徐……你坐下来噻,我慢慢讲……打电话给老徐,他说上午还看到钱处,下午他出车了,没看到钱处。老徐说不要着急,不会有什么事,说不定在哪睡觉,或者洗澡了,手机没带在身上,没听到。我心想他说的对,可能手机没带在身上,我就等,心想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我等到八点多,他也没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我就想先吃吧,不等他了。饭都热过几遍了,我又热了一遍,先吃。我刨了几口饭,还是吃不安稳,又打他电话,还是没人接。我又等了一会,实在焦虑得很,就给你打电话了……”
钱晓星好歹听完了。他让妈妈不要着急,先去洗把脸。她的嘴角有白色的印迹,像是唾沫留下的。他妈没去洗,问他怎么办。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知怎么办。
“要不要去你爸单位问问看?”他妈问。儿子沉吟了一下说:“这么晚了,去发改委估计也没人了,门卫师傅说不定也休息了,如果没什么事,反而大惊小怪的。”
“那怎么办?他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吧?”钱母说。这个可能性,母子俩几乎同时想到了。路上出什么事?被车撞了?那应当也有电话回来,警察的电话,医院的电话,或者单位的电话。掉河里了?晕倒了?那也应当有人发现。去浴场洗澡了?他没有这个爱好。手机没电了?那他完全可以用其他电话打回家,告诉妈妈回不回来吃饭。出差了?在飞机上?那也应当提前说。腐败了?双规了?把天下的官抓遍了,也轮不到他呀。
到底什么情况呢?可能性太多了。再细想,众多的可能性都逐一排除。“我爸早上出门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他最近有没有反常表现?”钱晓星终于坐在藤椅上,仰着脑袋问他妈。他必须先知道父亲失踪前的特征。即使没看过那些福尔摩斯探案集,一般人也会这么干。可即使他看过那么多探案,临到自己,他才发现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没想到他妈更不给力。“穿什么衣服?”钱母吃力地想着,“我还真没注意他早上穿了什么。好像是那条灰条纹的t恤衫?要么就是白衬衫?——谁天天记住穿什么衣服?!谁能知道他能出事?”
这真不能怪妈妈。可以记得电话号码,记得生日,但怎能记得生活中的点滴?钱晓星颓丧地将自己摊在藤椅里。老夫妻恩爱三十年,关键时候也暴露平日里的种种忽略。
“小柳知道你爸的事吗?”家庭主妇坐在旁边沙发上问。她的身体倾向儿子,实际只坐了半个屁股,可见身体没有放松下来。
“不知道。没告诉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妈没说什么,想着什么事。半分钟后她又问:“你二叔知道你爸的事吗?”
钱晓星一拍脑袋。对呀,怎么没问二叔?一着急,反倒把二叔忘了。二叔现在大型国企担任二号人物,关系广,比爸爸会来事。他立即掏出手机,拨打二叔电话。二叔不同于爸爸,电话立即通了。钱晓星将爸爸失去联系的情况一说。
“别急。不要慌手慌脚的。”二叔在那边冷静地说,“我来了解一下情况。你们不要到处乱找乱问。不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