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夜,村落人稀,夜静无声,赵子服仍是昏沉未醒。月夕靠在榻前,只敢微闭着眼睛稍事休息。忽然之间,她好像是感应到什么,猛然惊醒过来。她的神志仍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听到耳边有温和的声音说:“月儿,累么?”
她飞快的转头,看见赵子服已经撑起了身子,靠在榻上,微笑的望着自己。她怔愣了半晌,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又喜又悲,又悲又喜,再也不能控制,将头埋在了赵子服的肩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赵子服一怔,缓缓叹息了一声,眼中柔情涌现。他伸手轻轻抚着月夕的头发,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心中担心我么?”。
月夕摇了摇头,眼中还含着泪,面上却笑道:“谁担心你了?你是只老狐狸,从来都是你骗人,哪里用的着旁人担心你?”
赵子服微微笑着,眼神在凌乱的房间里一扫。他的钱囊散开着,金子与刀币随意的散落在桌上,一只水盆跌在地上,几块帕子有的扔在地上,有的搭在桌上;她自己秀发零乱,衣服上还有几块药渍,血渍;惟有几包药,尚且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上一角。
便是傻子也瞧得出,这几日月夕是何等的慌张无措。
她是为了他而慌张失措么?
他又怎么舍得置她于这样慌张失措的局面中?
好在他醒了,月夕正在他的怀里依偎着。赵子服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半晌,他才低声叹道:“叫你辛苦了……”
月夕转回身,也扫了一圈房内,半天才吃吃笑起来:“是有些辛苦,我可从来都没这么辛苦过……”
他醒了,她便会笑了。老掌柜和陆老头的胡子,又都保住了。
赵子服伸手去拉月夕的左手,月夕使劲一甩,不肯让他碰到。他愣了一愣,将手缩了回来,只是微笑道:“你这样的恩德,我该怎么回报你?”
不过是几滴血罢了,他们男儿在战场上厮杀,以性命相搏时,又岂会将这些当回事么?何况又是他将她从花五的手中救了出来,可他竟然说要回报。
月夕抿起嘴笑了起来。
她划破手掌的时候,几时想过要他回报,她只是觉得,若救不回她,她便会……
她会如何?
她偎在赵子服的怀里,全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几天来的疲累都涌上来,啃咬着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很累,可脑子却停不下来。
她会大哭一场么?还是会把老掌柜和陆老头的胡子,都拔光,再一把火烧了陆老头的药铺?她不晓得,她只知道,她从来就没想过救不回他。
她只觉得,有她月夕在,便必须有他赵子服在。
可其实,他的生死同她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他对她那么好,所以她才不忍心,见一个对她好的人没了命罢了。
是的,定然是这样。
她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她,两人都不说话。许久,赵子服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上一次我受了这样重的伤,是在七年前的战场上……”
“七年前?我那时才十岁,可你却已经上战场杀敌了。”月夕轻笑道,“你果然是只好老的老狐狸。”
“你今年十七么?”赵子服柔声问道。
月夕抬眼瞄着他,他仍是如从前那般好看,只是这几日下巴长出了许多青色的胡茬,也不晓得扎在人身上,疼不疼?
她悄声道:“等到三月初五,我便满……十八岁了。”话甫出口,她竟有些后悔,怎么糊里糊涂,又将自己的生辰日期告诉了赵子服。
她马上十八了,三年前的此刻,她正是快及笄的年龄。
“七年前,我刚满二十,秦赵交兵,我正在军中效力。”
“七年前,秦赵交兵?”月夕微忖道,“是阏与那一战么?”
“正是……”赵子服一怔,低头望着月夕,“你晓得这件事情么?”
月夕亦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爷爷提过。”
秦赵两国结怨已久。当年秦国意图东出,派中更胡阳,直逼赵国阏与,志在必得。赵国老将廉颇见秦军来势凶猛不愿迎战,反而是将军赵奢,临危受命,在这一战中大败秦军。
阏与一战,是秦国大耻,却成就了赵奢马服君一世英名。
“你爷爷尽同你说这些么?”赵子服微喟,半晌才又道,“阏与之北的北山乃是军事要地……”
“赵军先发制人,秦军争夺北山而不得上,赵军居高临下,俯击秦军,秦军因之大败……”月夕喃喃道。
“我在北山受了重伤,秦军中有苗人,我中了他们的红信石之毒,我以为自己定然要死了,抱着一个秦军的将士一起落入山坳。没料到他非但没有杀我,还用他身上留着自保的一粒蘼心果为我解了毒。”
“难怪你晓得如何解红信石之毒……”
“嗯,”赵子服微微点头,又道,“他同我说,他家乡是在秦国骊邑,半年前方才新婚,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他怎得不杀你,还救了你?”
“那山坳地势十分奇怪,听不到外面的厮杀声。我与他,不过是两个受了伤的人。”赵子服沉思道,“我至今也想不通他为何要救我。可我晓得,若我与他易地而处,我也会救他。”
月夕淡淡一笑:“你最是心软,心里自然是想:两国相争,君主各谋霸业,将士却何其无辜?何况秦赵同源,两军对垒,其实便是兄弟相残。无论是哪国人,大小都是一条性命,又岂能不救。”
赵子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