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传遍京中之时,已经是转日了。
但此事骇人听闻的程度, 却并不因为这时间上的稍稍耽延而失色半分。
因为消息是从大理寺传出来的。
腊月初六, 在京城沸沸扬扬的流言之中, 文安侯府备了重礼, 请了贵客, 到承恩公府接回了传说中生死不知、失踪一个月有余的大姑娘荀滟。
然而刚回到文安侯府, 还没能落地踏进家门, 荀滟却身死车中?
哪怕荀滟再晚出事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此事都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荀家内部处决了荀滟,虽然已经是对荀家名声于事无补。
但是,荀滟不是死在了文安侯府之中,而是死在了从承恩公府回到文安侯府的这短短一路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没有想到, 几乎就是在朱家众人还在查点荀家所送的贵重谢礼、商议着要不要过几日主动到荀家再提一提朱二公子与荀滟婚事的时候, 大理寺的人就登门了。
因为荀家在发现荀滟身死车中之后, 直接连人带车就送到了大理寺,英国公世子、忠勇将军夫妇、聂尚书以及小郗太医,这几位从荀家内务的见证人, 直接再次变成了大理寺公堂上的见证人。
人人都看着荀滟好端端的从朱家出来,然后登车回府,不到半个时辰就直接身亡,若没有在车上遇刺, 就只能是在朱家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譬如, 中毒。
朱家自然叫起撞天屈,说法也很合理。
他们为什么要害荀滟呢?
若真是对她有什么不良的心思,何必救她,又何必找人辨认、交还荀家,费了这样大的周折,总不能是专门给自己找麻烦的罢?
但这样的话放在亲戚或世交之间撕扯是可以,在大理寺的公堂上,却不能拿着反问和假若的话来应对。
荀澈直接上堂质问:“贵府上不必说什么‘若是有意、若是无意’,心意如何,都在贵府的一念之间,旁人并不得知。如今舍妹的尸身已经交托刑部总堂与大理寺的积年仵作查验。现在还请贵府二公子将到底何时何地何处救起舍妹、过去这一个月里到底在哪里、如何诊治、如何抓药、有什么人证物证,一一拿出来罢!”
这一下,承恩公府上下脸色都变了。
朱二公子还在试图分说,自己绝对没有杀害荀滟的原因和必要,但两步之后的承恩公脸色却渐渐惨白起来。
为什么要请那样身份的见证之人?
为什么明明带了太医,却没有在朱家当场给荀滟诊脉?
为什么荀世子唯一提出过的问题就是有关相救荀滟的过程?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荀家根本不是要追究荀滟是怎么死的,而是要追究在过去的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之内,荀滟到底在哪里,那整番的说辞之中,到底有多少漏洞!
想到这里,年过半百的承恩公竟感到背脊上阵阵寒意,目光重新落到那位年轻的文安侯世子身上。
一身海水纹藏蓝世子锦袍,头戴金冠,长身玉立,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面前之人完全不着重点的辩解,俊秀的面孔上神气十分浅淡,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明显的讥诮或不尊重,整个人的气势沉稳如山。
片刻之后,荀澈的目光也环视过来,薄唇边竟有一丝似笑非笑,承恩公心里更是猛地一沉——此事,怕是连壮士断腕的机会都未必有了……
顺风顺水大半生的承恩公这回倒是料事如神了一次,从腊月初七此事进入大理寺开始,荀滟之死便开始成为大盛史书当中记载最为详细的案件,不止是影响了后来大盛世家对于子女的教育,甚至给所有的公卿世家都带来了一次严重的警告。
因为最终荀家对承恩公府提出的状告与参奏,不只是有关荀滟的身亡,还有对荀滟的拐带、囚禁、毒害、以及针对文安侯世子散布谣言、危及文安侯府爵位爵位等等。
这样一条条地说出来的同时,文安侯府自然也拿出了各样的细则的证据,譬如京兆衙门协同京策军严守京城、内外盘查那些日子的出入记录,朱二公子的行踪与行程,从京城经冀州到柳州所有官道驿站之人的口供,所谓翻江落水的残破车驾地点,沿江上游三十里,下游一百里内所有的码头船家渔夫水运,周遭省府州县的药铺郎中等等。
几乎每一件朱家给出的解释,荀家,或者应该说是荀澈都能给出详细的旁证与反驳,譬如朱二公子所谓的救人地点处所有渔家路人的旁证,根本就没有见过任何人溺水求救或者是试图游水,也没有任何人下水救人。
朱家所谓的那些合情合理的时间日期,当落实到具体的地点与旁证,没有一样能够拿得出来。
当证据提到这个程度,朱家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大理寺只看荀家带来所有的口供与记录是用箱子抬来的,就知道这位在流言纷纷之中一个多月不曾回京的荀世子到底做什么去了。
京兆衙门那边还十分配合,尤其是经过上次朱家百花宴使得京兆尹江其盛险些罢职的事情,对于朱家车马甚至下人的出入京城记录之详尽仔细,当真无人可比。
江其盛的恩师,刑部尚书陈敏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朝堂上一本接一本的连参,几乎就差把所有的堂审记录直接在朝堂上读给群臣百官,而陈敏所提的意思倒也不是将文安侯府对承恩公府之间的这种两家之怨上达天听,而是以承恩公府此事为例,提出了有关缉盗、侦案、举证、取证等等修订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