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太太却忽然上了楼来,“我听金凤说秉文昨儿晚上没回学校?”
瘦鹃正要答,迟太太却先她一步看到了正坐在那儿看书的迟秉文。她问道:“今日也不用去学校么?”
迟秉文点点头。本来他每日住在学校里也只是为了冯小婵,如今她回家去了,他也就没有了要往学校跑的必要。何况今日是周末,学校放了假。
迟太太满意的颔首,又问瘦鹃:“你今日也没什么打算么?”
瘦鹃笑道:“本来同秉英约好了去做新衣裳的,可他突然有事,回不来了。眼下我倒也没想好要做什么。”
迟太太听了道:“好嘛,秉文正好有空,你叫他带你去!”
瘦鹃瞟了他一眼,笑道:“还是算了,我可不敢劳驾他。”
迟太太道:“怎么算了?你也从来没麻烦过他什么事,难得一次送你去做衣服,还不是他应该的么?”
瘦鹃尽婉拒着,迟太太却不肯,定要迟秉文开车送她。说着,迟太太又噔噔噔的下了楼,叫周叔把车替他们先开出来,停在了迟公馆门口。
迟秉文把手指夹在莎士比亚里,淡淡地看了周瘦鹃一眼,她正坐在他对面啃着指头笑的灿烂。
他听到汽车的喇叭在楼底下响了一声,合上书,合上眼睛,安静地接受了事实。
榆园路上挑着扁担卖臭豆腐干的小贩还在巷子里来回吆喝着。
周瘦鹃坐在车里,吃吃笑着一直停不了。被迟秉文注意到,他就板起脸,严厉起来道:“你到底在笑些什么呢?”
周瘦鹃朝他看去了一眼,说:“我笑——你可记清楚哦,今日你带我去做衣服,可不是我的意思,我在太太面前可是竭力的推托的,也算是为你同冯小姐的感情出了一份力了,你日后要是记起来今日这事,可别又赖我身上,怪罪我非得缠着你,扰乱了你们的感情。我可不背这个锅啊?”
他听了,只是无话可说的看了她一眼,一踩油门,车便开出去老远。
迟秉文开着车,在城里兜圈子。从榆园路开到复兴路,又从复兴路开到霞光路,远远地瞧着,就要开进乐安路了,周瘦鹃这才忍不住的扭头问道:“咱们……到底要开到哪儿去啊?”
他也答不出来。
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店最好,因为平时都是从前的那个“周瘦鹃”给他做衣服,或者佣人去做,比方说金凤——她是最热衷于给他做各式各样衣服的,要么呢,就量好了尺寸叫佣人送到成衣店里。
另一方面,他也起了一层捉弄的心思,看着周瘦鹃渐渐蹙起的眉头,他倒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活。
眼看着就要开过霞光路了,周瘦鹃连忙道:“等等,停车停车!”
迟秉文把车停在路边,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问人啊!长了一张嘴,可不是专门用来吃的。”
他忽然笑了,叹了口气道:“你坐好,我去问。”
瘦鹃也不推辞,尽由着他去了。
她坐在车里,透过一方厚厚的玻璃,看着迟秉文在不远处接连拦问了几个打扮时髦的小姐太太,他同她们说着话时,仍不时抬头往车子里看上一眼,再低下头去不知又说些什么。
日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也镀了层金边。那是个温暖的清晨,路上行人络绎往来,他站在那里,低下头与人交谈的样子,就这么直直撞进了她的眼帘。
她看着,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迟秉文终于上了车,笑着同她道:“问了几个太太,总没有一定的说法,不过到底是晓得了永华绸缎呢绒店还不错,既高档,裁缝师傅的态度又好,又使人满意。”
瘦鹃听了,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迟先生受累,迟先生受累!”
车子从霞光路上转了个弯,便听见隐隐的音乐声,是提琴同钢琴一起奏出的东欧色彩的舞曲。顺着音乐声看过去,便见到一排林立着的西式的店铺,其中一间小咖啡馆里面,透出红红的灯光,狭窄的店里似乎坐了许多的客人。靠近店门摆放着的大理石桌上,电镀的砂糖罐子冷冷反射出灯光,然而灯是暖的,这样相对着,便有一种浓烈的摩登感。
一个黄胡子的老外国人推开玻璃门从咖啡馆里走了出来,玻璃门荡来荡去,送出一阵喁喁的人声和温暖的人气。
“这里是美英的公租界吧?”周瘦鹃看了会儿,问道。
迟秉文点了点头,忽然怀疑道:“没想到,你从来没出过门,却认得租界。”
认得租界还不至于把各国弄混,对于从前那个“周瘦鹃”的人设来说,实在是叫人讶异。
周瘦鹃半张着嘴,脑子飞快的转了转道:“虽然我不出门,却也看得到各式各样的画报杂志,字嘛,兴许不认得几个,但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一套办法,或是请人念,或是只识一识图,也总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吧。”
迟秉文笑了笑,“是吗,那看来你是个被耽误了的人才。”话虽如此说,然而他声音里的那一种不信任与取笑,却毫无保留的传进了瘦鹃的耳里,从前养成的那一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使她很有些不服气,她撅着嘴,幽幽地说道:“你别太看轻了我呀……我懂的可多呢……”
迟秉文不置可否的笑了,他把车子停下来等行人,挨了一会儿,忽然走上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外国人,弯下腰来敲了敲瘦鹃那一侧的窗户,瘦鹃把车窗降下来,探头问这位洋人先生有什么事?
那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