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发生了多不愉快的事,一看见尉檀,苏晋江心里就舒爽了。那感觉,就像大夏天热得想涅槃的时候突然进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房,手里还被塞了杯冷饮。
照例打着“对词”的旗号躲进小黑屋,苏晋江关好门,贴了贴尉檀的额头,“还烧不?我上午在家收拾东西,想着你应该在休息,就没骚扰你。”
“昨天就好了。”尉檀说,“你什么时候回的家?”
“挺晚的,好像夜里两三点吧。正好有人回市区,我搭了个顺风车。”苏晋江说。他没提谢紫鑫邀他试镜的事,八字都没一撇,说得太早跟成心炫耀似的。要是以后真的定下来了,再告诉尉檀也不迟。
尉檀闪了闪眼睛,没追问。
“今天这么严肃,是不是太紧张了?”苏晋江照着尉檀脸上啵儿了一个,“来,哥给你降降压。”
啵儿过之后,尉檀的表情明显软化了不少。苏晋江贴住他的耳朵低声说:“我还有更好的降压办法,想不想试试看?反正没人看见。”
尉檀忽然侧过头,咬了一下嘴唇。
苏晋江觉得今天的尉檀稍微有点怪。平常尉檀害起羞来基本就两个反应,要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要么飞快跑掉。今天这个表情,就好像要英勇就义一样。
“怎么了你?”苏晋江揉他的头,“身上还不舒服?”
“没有。”尉檀很快回答。顿了顿,突然又问:“你昨天说的,是认真的么?”
“我昨天说的?”苏晋江回想着,“哦,你是说,我在微信上给你发的话?”
尉檀没做声,默认了。
“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嗯,也不全是开玩笑。”苏晋江在尉檀胳膊上掐了一把,“这次原谅你。以后有什么事,别管是大是小,都告诉我一声儿。”
“真的是小毛病。”尉檀看着他解释,“扛一扛就好了,用不着麻烦你。”
“不是那个问题。”苏晋江斟酌着,“你看,这个事情是这样。如果你总是不想麻烦我,什么事都自己扛过去,时间长了,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我觉得你不需要我,我对你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一种是我习惯了你这么省事,万一有一天你真需要我照顾你了,我反而扛不住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我们都不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太腻歪,这我同意。但是太独立了也不好,什么都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样,那还叫什么‘在一起’呢。”
尉檀点点头。不是那种敷衍的点头,是确实get到了苏晋江的意思。苏晋江最喜欢尉檀这个地方,不管他是否同意某一种观点,他总会先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其中有道理的部分。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特别难。很多人对于别人所说的话都是选择性地过滤,最终只是重新加固了自己原有的偏见。包括苏晋江自己,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拿了剧本开始对词。关于昨晚的话题,就暂时到此结束了。
其实苏晋江想对尉檀说的还有很多,多到他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想跟尉檀说说他上午接到的电话,想跟尉檀说说他家里的事。
他想问问尉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可是他和家人的关系,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在苏晋江的感觉中,住在家里的那些年,他一直都以一种自我牺牲般的谨小慎微,迁就着全家人的情绪。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会预先反复揣测别人的心情,害怕引来不愉快。
他以为自己做得挺好。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初中升高中之前的一天,他偶然从弟饷婢过,听见继母和弟弟正在里面谈论他。
“……过两年,等他上大学走了,就好了。”潘玉兰说。
“我去,还要等他上大学啊?”苏哀嚎,“原来不是说了,升了高中就让他住校吗?”
潘玉兰哼了一声,“他不愿意呗。住校得跟好几个人挤一间宿舍,哪儿有窝在家里当大少爷舒坦啊。”
“他是舒坦了,那我呢?”弟弟的声音满是委屈,“他在哪儿都弄得别人特别紧张,”
“有什么办法?从小没有亲妈管教的小孩,还能指望他怎么着?”潘玉兰说,“你爸就是老迁就他。不过你爸今儿早上跟我说了,等他上了大学,咱们对他就算仁至义尽了,以后各走各的道儿。”
房门外面的苏晋江气得愣住。
原本他的确打算高中住校,好让自己轻松一点。可是前一阵子他向父亲提出来的时候,父亲摘下老花镜,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再考虑考虑吧,家离学校又不远。你不是说,大学想考到外地去吗。现在多在家里住几年。”
父亲当时的神态,还有房间里当时的灯光,都让苏晋江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读了大学以后,他不打算再回家,毕业以后也尽量想在外地生活。这样想想看,能陪伴在父亲身边的时间确实不多了。虽然这么多年来,父子俩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融洽,可终究是亲人一场。
于是他对父亲说:“好,那我还住家里。”
哪知道现在就听到了这样的话。
苏晋江不认为是潘玉兰在挑拨离间。她并不是故意当着苏晋江的面说的这些话,没有必要撒谎。父亲应该就是那样告诉她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也许是真心那么想。
苏晋江觉得自己捉摸不透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