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登封元年三月底,安平王、宰相武攸绪调集家中和亲眷家中的钱帛,计有四百万贯,解送少府监,要求兑换金银。
虽然数量庞大,但少府监早有兑换章程,无法拒绝,便依着流程办理,兑付二十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以庞大车队,浩浩荡荡运送到安平王府。
事发次日,少府监令郑重上奏疏,弹劾武攸绪在金价上涨之际,钻空子大肆兑换金银,贪得无厌。
洛阳府尹刘幽求也紧跟着上奏,弹劾武攸绪炫耀财货,居心不正,致使神都之地民心纷乱,谣言四起,有辱朝堂清誉。
两封奏疏尚未付诸朝堂公议,武攸绪的认罪奏折便到了凤阁。
武攸绪认下治家不严、扰乱地方之罪,请辞宰相之位,愿赴嵩山,受中岳帝君教化,修身养性。
这一连串操作迅雷不及掩耳,事情一出,有司弹劾,当事人认罪悔过,无论是想要插口辩驳的,还是想要落井下石的,都没了机会。
“婉儿,此事你如何看待?”武后面前的奏疏,这三份是放在一起的,显然是上官婉儿刻意为之。
“陛下,臣妾以为,郑少府和刘府尹尽心履行本职,安平王能反省自身,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上官婉儿出言谨慎,事发突然,她没有得到权策传来的消息,也难以分辩其中意图,只能模棱两可。
“哼”武后瞥了她一眼,“过?武攸绪定是有过错的,但却不在区区金银上头”
武后知晓的,要比上官婉儿多,带动门阀兑换金银,是她早就应权策之请,暗室中达成的既定策略,本来是权策和定王武攸暨带头,但现在带头的换成了武攸绪,转过身他就遭了弹劾,罪名似是而非,但武攸绪竟然二话不说认下了。
武后若看不清楚这是一处双簧,那才叫有鬼。
武后掩卷沉思,眉头缓缓松开,这出双簧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事实上,武攸绪不惜官位,也要兑换金银,郑重又言之凿凿,说金价在攀升,并以此弹劾了武攸绪,大大炒热了金银兑换的前景,更有利于诱骗门阀世家入彀。
她不相信世间真有淡泊名利之人,在她眼中,武攸绪求得权策的支持,做出这般大动作,大抵是为了立功邀宠。
只不过,要想吃肉,也要做好挨棍子的准备。
“婉儿,拟旨,准安平王所奏,罢去宰相之职,着他单身一人,去往嵩山,代朕礼敬佛道,无朕旨意,不得回京”
听出武后言语中的煞气,上官婉儿悚然而惊,挥笔之余,心思都提了起来。
武后宣泄一通,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回到御案前,继续处理政务,仿佛方才口出凶厉之言的,不是她一般。
上官婉儿只得强自按捺住心头躁动,集中精神在旁襄助参赞。
好容易熬到武后处理政务结束,上官婉儿快步返回掖庭,沐浴之后,一身冒着冷气,感了风寒,令一个戎装宫女立即去思恭坊外宅,取回保暖的贴身白叠子小衣,又派另一个戎装宫女去往殿中监尚医局,延请御医前来看诊。
新安县公府,权策迎来了一位娇客。
安乐郡主李裹儿出宫,前来探望外甥儿。
只是她的来路并不顺遂,在新安县公府门前的拐角处,被堵住了,一辆辆沉重的大车顺着大道排出老远,转弯缓慢,迟迟未能移开。
“这是在作甚?”李裹儿大皱其眉。
“回禀郡主殿下,小的奉命押解钱车前往少府监,兑换金银”权立腿脚不太利落,赶过来有些气喘吁吁。
李裹儿娇美的脸颊浮起一抹异色。
在她的一力坚持下,东宫也在酝酿兑换金银的事情,想着在皇祖母面前卖个乖巧,岂料被横空杀出的武攸绪抢了先,权策的人弹劾武攸绪贪得无厌,东宫的动作戛然而止,不敢冒险。
转过身,权策自己却紧随其后,又要去兑换金银,操作得令人头晕目眩,不得要领。
他就不怕同样的弹劾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是说,他要借机立威,表明自己的地位,比武氏的宰相和宗王还要稳固?
“大兄知情么?”李裹儿阴着脸问道。
权立听闻这个问题,颇觉荒谬,垂下头去,掩饰惊诧的神情,“没有主人首肯,小的万万不敢专擅”
李裹儿收回视线,耐着性子四下里张望,先是见到一骑快马在身旁掠过,又见到一乘小轿,体量比她的车辇要小许多,灵巧避开车队,转入了新安县公府,门房连查问都不曾。
“那是何人?”李裹儿又问。
“老御医蒯世金,常来府上的,不定时日,为小郎君和义阳殿下请脉”权立回答。
李裹儿不再言语,饶是她曾在新安县公府、义阳公主府往来,却还是无法感受权策势力底蕴的全貌,往往才以为看到了底,立时便有新的世界打开。
权策收到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情报,都是上官婉儿传出的,一份经由思恭坊上官婉儿外宅的人转手几次传出,一份由殿中省尚医局的人,传给老御医蒯世金,由他大摇大摆上门传达。
“帝稍怒,谪武攸绪”
权策轻声一笑,这出戏,一石三鸟,完成了大半,他达成了武攸绪的托付,炒热了金银兑换行情,二鸟已落。
第三只鸟,就要看有没有人配合了,立威的成效,取决于谁会对他出手,还有出手之人的分量。
“大兄,裹儿来啦”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李裹儿穿花蝴蝶一般翩然而入,笑容仍如往常般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