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外官道上,一驾马车,在十余人的护卫下,一路向西,奔向登封。
马车里,梁氏用双手握着轿帘,手背上青筋暴跳。
他抱紧了怀中的三郎,对着赶车的仆役,声泪俱下,“杭三,你是我母亲的陪嫁,我做姑娘的时候,一向将你当做长辈看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能告诉我一声,哪怕是死,也让我母子做个明白鬼”
赶车的杭三苦笑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二娘子,小的只是个车把式,来接您回家省亲,是老主人安排的,旁的,啥也不知道”
“你撒谎,要真是父亲安排的,那管家到了长安,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报官?”梁氏并不傻,反倒精明得紧,“快说,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差错?”
杭三听了这话,很是无语,你都猜到了,还问个什么劲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雪亮的短匕,再看看悄无声息来到旁边的蓝衣劲装男子,咽了口唾沫。
梁氏没有听到杭三的回应,看看怀中酣睡的儿子,心中大急,压低声音道,“杭三,等会儿你找个机会,逃了开去,回长安,去找杭齐,让他想办法救我母子”
杭三肌肉紧绷,张嘴想要说什么,腰间短匕往前送了送,刺入一寸有余,鲜血顺着血槽缓缓流淌出来,杭三身子一痛一麻,立马安分下来,愁苦地拒绝道,“二娘子,不要为难小的,小的没本事,根本就逃不出去,就算是逃出去了,又怎么能取信小郎君?”
梁氏按捺住兴奋之情,轻手轻脚将儿子脖子上的长命玉牌摘了下来,递了出去,轻声交代,“待会儿我跳下马车,你趁乱逃走,去长安,也不用四处走动,只须守着轮台侯府附近,定能找到杭齐,将此物与他看,他自会信任你”
杭三哆嗦着手将玉牌接过,又将那玉牌交到蓝衣人手中,脸色惨白一片。
梁氏没有如愿完成跳车动作,才伸出头,就被一记手刀打晕。
蓝衣人对待杭三,就没有那么仁慈了,他看了看玉牌,上头写着几个字,他不认识,但他不知道杭三认不认识,为避免节外生枝,只能抱歉了,蓝衣人手腕微抬,匕首在杭三的脖颈前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线,凌空一脚,将他踢到道旁的芦苇荡里。
蓝衣人将玉牌贴身收好,看了看天色,已是一片昏黄,离最近的城镇都还有三十多里地,经了方才的事,他敏锐感觉这一趟许是不会太平,宿在山郊野外,风险太大,用力挥手下令,“加速”
骏马嘶鸣,速度陡然提升,官道上扬起大片大片的烟尘。
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擦黑,“唏律律”一声声凄厉的叫唤,马匹全都炸了窝,又蹦又颠,原地绕了几圈,挨个轰然倒地。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跃下马来,低头一查看,却见地面上洒满了锋利的铁蒺藜,密密麻麻的尖刺上蓝汪汪的,竟然还淬了毒。
“不好,躲到马车后头,防备暗箭”为首的蓝衣人立刻下令,众人齐刷刷躲了起来。
羽箭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到来,传来的反倒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四面八方的蒙面黑衣人,大约有数百人,手持刀剑,缓缓围了上来。
蓝衣人抽出腰刀,看了看马车里的母子两人,心知这些人是怕伤了他们,才放弃乱箭射死的轻省路数,但他却也无意拿他们两人的性命要挟,敌人数十倍于己方,又是有备而来,这回势必难以逃出生天,嘿嘿怪笑两声,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了几下,口中狂呼,“来呀,来呀,老子跟你们拼了”
待黑衣人发足狂奔,旁的手下人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时候,蓝衣人却将腰刀一横,猛地割断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洒,看了呼啦啦随风摇摆的芦苇丛一眼,露出个怪异的笑容,当场身亡。
砰的一声,蓝衣人倒在地上,他的手下也很快被杀光,黑衣人将被打昏的梁氏和她呜哇乱哭的孩子抱走,唿哨一声,像潮水一样退去。
几乎是他们离去的一瞬间,芦苇丛中冲出三个蓝色的人影。
这是无字碑的行事惯例,前方有人执行任务,后方总有人跟着,一来防范意外,二来也好查探敌踪,但眼下的意外发生的时候,蓝衣人挥舞着手臂,用暗语命令暗中的同伴不许现身,毕竟敌人浩大,即便是暗中的人出来,也无力回天,何必枉自送死。
三人在蓝衣人身上摸了摸,取出他用暗语提示的玉牌,将死去的同伴放在一起,放了一把火,跪地叩了个头,送他们往生极乐。
他们动作麻利,做完这些事,不过数十息的功夫,怀着满腔的仇恨和悲戚发足狂奔,追蹑在那群黑衣人的身后。
神都,太初宫,朝会。
宰相李峤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他那榆木脑袋的儿子李膺,还没有通过贡举入朝,就早早享受到了朝臣的待遇,挨了监察御史的弹劾。
李峤眼睛盯着大殿中朗朗发声的监察御史郑镜思,听他罗列的罪状越来越长,罪证越来越多,脸上阵红阵白,偷眼看了一眼权策,见他面沉如水,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李膺好大喜奢,啸聚纨绔,挥金如土,永丰里每夜抛费不下万贯,其钱帛来历不明不白……李膺离经叛道,因座师管教太严,竟能指使暴徒拦路殴打,可称丧心病狂……李膺藐视人伦,曾趁姨母为他沐浴之时,行恶事……”
武后静静听完,蹙了蹙眉头,“李相,郑卿所奏,你可有辩驳?”
李峤跪倒在地,只是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