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腊月二十,江南道观察使冯君衡,联名江南道四十余名刺史都督,上奏弹劾庐陵王李显,远在藩地,常用昔年为帝时旧物,以黔州百姓为牲畜,贩卖于土人,讨好勾连番邦土王,怀不臣之心,指使党羽肆虐刑罚,恣意杀戮,干扰天和,致使江南道天生异象,灾祸频仍,天怒人怨。
总之江南道各州各府,所有的罪孽,根源统统归咎到了庐陵王李显的头上,江南道中,并不是没有人反抗冯君衡的指鹿为马,在他一封奏折,掀翻四名刺史之后,便再也无人心怀侥幸,纷纷签字画押。
除此之外,房州刺史王鹤龄单独上了奏疏,弹劾了李显一本,称他心怀怨望,官方场合,常做抑郁之色,与神都勾连,节礼人情往来不论,近来房州城内,常有魏王府邸管事下人招摇过市,进出庐陵王府,毫不避忌。
奏疏清晨经通事舍人呈递入凤阁,极快在神都朝野传遍,韦温正在慢条斯理用早膳,骤然听闻这消息,如遭雷击,牙齿颤颤,猛地一合,咬破了自己的腮帮子,啊呀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也不知是腮帮子的血,还是心头的血。
“主人”众多仆役纷纷涌上前,韦温却似发疯了一般,拳打脚踢将人全部驱赶开。
披头散发,顾不得更换衣装,只着常服,趿拉着便鞋跑去马厩里,骑上一匹骏马,向梁王武三思的府邸狂奔而去。
“劳烦执事通传,都水丞韦温求见殿下”狼狈地滑落下马,韦温连滚带爬爬上高高的台阶,拉住个缁衣门房,连声报名催促。
“殿下上午不见外客”门房拒绝了他,双臂使力一搡,将他推倒在地。
“哦哦”韦温如梦初醒,在周身上下摸索,却是忘了带钱囊,穿的轻便,袖中腰间空无一物,扯下颈间悬挂的一个玉牌,此物是他幼年时得生母所赐,一直未敢离身,眼下却顾不得了,“些许心意,执事拿去消遣,敢请移步,代为通传一声”
那门房眼馋地看了看玉牌,终是挡了开去,冷着脸拒绝,“殿下有吩咐,不见外客,官人请回”
“你个腌臜下贱的贼厮,我是韦温,梁王座上客,休要在此饶舌”韦温顾不得体面,脱口怒骂几声脏话,强行要闯了进去。
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既是当朝宰相,又是堂堂亲王,门房唿哨一声,拳头如同雨点般打下,旁边的护卫也上前帮忙,拳打脚踢,将韦温打得鼻青脸肿,鲜血横流,周身布满了脚印。
“速速滚开,咱爷们不怕告诉你,殿下特别交代了,他不想见到你”门房松快了筋骨,还是有良心的,透了点儿消息给他。
韦温在地上蠕动的动作顿时一停,全身冰凉,昏沉沉的脑子艰难地转动,武三思为何突然抛弃盟约?是了,是因为武承嗣,冯君衡的奏疏之中,不止弹劾了庐陵王,也将武承嗣圈在了里头,武三思一者见庐陵王败象已露,二者见有利可图,自然选择袖手旁观,不再掺和。
“呵呵呵,哈哈哈”韦温像个痴傻儿一般,在梁王府门前的汉白玉地面上来回滚动,血迹斑斑,凄厉悲凉的尖笑声,如同夜枭。
门房不紧不慢,应付这种人,他们都有经验,阴测测地道,“你尽管撒泼,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几眼家里人实在,再晚,可不一定能见得着了”
韦温打了个哆嗦,一骨碌爬了起来,口中念叨着“外甥儿,外甥女儿”,爬上马背,向北疾驰,朝神都苑赶去。
神都苑一切如常,并没有兵马官差封锁,韦温松了口气,大踏步闯入庐陵王府中,在中庭院里,见到了神都苑宫监、千牛统领杨思勖。
“杨宫监此来,是抓人,还是抄家?”韦温一颗心瞬间凉透,也不去想这两项业务,哪一项都不是杨思勖单人匹马可以完成的,径直开口逼问。
杨思勖打量着他的凄惨形象,皱了皱眉,要真是抓人抄家,他哪里用得着在庭院里溜达,没好气地道,“韦监丞有那闲暇,还是入内安抚一下几位贵人为好”
韦温冷哼了一声,快步入了正堂,就见李重润与四个姐妹各自沉默跪坐着,李裹儿也埋着头,不哭不闹,室内灰暗无光,空气仿佛凝固,令人揪心。
“呜呜呜”韦温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了起来。
李仙蕙见他灰头土脸,一身血迹,还在这里号丧,兆头实在不好,但韦温怎的也是长辈,不好呵斥,挥手扬声道,“来人,带舅父下去洗漱更衣,找医生来,给他看看”
韦温却不应,哭嚎着念叨,“舅父无能啊,朝中奸佞作祟,诬陷庐陵王,重臣见利忘义,畏缩不敢言,大事不妙矣”
他尽自悲痛欲绝,凄凄惨惨,正堂中的一男四女,脸色虽然黯然,却无人像他那般没出息,李裹儿最小,瞪圆了眼睛看他,脸上更多是怒气,“是不是你哭了,父王就能无罪?”
“啊?自然不是”韦温噎了一下。
“那你像个奴儿一般,在这里哭个甚?表忠心么?既是父王大事不妙,不能给你加官进爵,你表忠心又有何用?”李裹儿言辞如刀。
“裹儿”李仙蕙轻叱一声,却是两重声音,门前闪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正是权策,他还带着武崇敏,杨思勖在后头殷勤跟着。
李裹儿迈着小步子跑到权策面前,仰着颀长的脖颈,“权家表兄,为何你还敢来,不怕被连累么?”
权策蹲下身,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温声道,“我与你兄约好了,今日要去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