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证实了是勋确实为冒充的是氏子弟,那这性质可能比是仪改姓更加恶劣,将会使是勋的声望直线下滑到谷底。然而以是勋如今在朝堂上和儒林中的地位,足以引发一场政界和思想界的大地震——文艺界另说,文人而无行者比比皆是也——所以柳毅和是峻都不敢轻易掺和此事,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尽量置身事外最好。
可能那二位还会时不时地想道:我知道这事儿干嘛?其与飞来横祸也没啥区别啊!
故此柳毅虽然通过书信,就墓碑一事给了是勋暗示——那墓碑不是他一个人瞧见的,终究隐瞒不过去——却始终不肯直言真氏勋尚在。而是勋也只是凭猜测逐渐接近的真相,并不打算在柳毅面前捅开这层窗户纸,有些事彼此心照即可,倘真宣之于口,反易产生龃龉。因此初到乐浪,他就派荆洚晓去通知柳毅,传话说我有尊长在侧,你对我恭敬一点儿,多给点儿面子——当然啦,没有料到柳毅竟然大礼参拜,还自认门生——想要用柳毅的态度来威压和提示氏氏;其后两人对酌,是勋先以自己即将辞职为名,暗示朝廷已经足够信任柳毅了,只要有自己帮衬,他的乐浪太守职位便无可动摇,进而又告诫柳毅要严密关防,以备小人内外勾结——也就是真氏勋跑出去找证据。然而话语始终都没有挑明,只说:“前或龃龉,今如逝水……朋友相交,正不必多言,我所观卿者,心也。”
以前的事咱不提了,你就算对我有所隐瞒,我也不打算追究,关键是你的内心啊,究竟是不是向着我的呢?
所以是勋根本不可能要求柳毅去开坟验尸,柳毅也不会自作主张地去掘开是勋之父——虽然已经知道不是亲父——的墓冢。他所以坦然地指着坟墓说挖吧。一则是故意试探是仪、氏勋,二则么——就算里面没有骨殖,那又如何?我有说过里面有吗?隔了那么多年才安葬、立碑,找不到骨头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我已经讲过是请柳毅帮忙建的墓了,有事儿你们找柳毅去!
当然啦,经过察言观色,是勋已经猜到了这只是一座衣冠冢而已,所以是峻催他赶紧迁葬。他特意微微一笑:“此中恐只有衣冠耳……”
是仪当场就急了,但他再不敢发作是勋,只是指着儿子是峻喝骂道:“汝杀此人,恐再不得汝叔父之骨殖矣!”氏伊的遗骨究竟埋葬在何处,那是只有死鬼氏勋才知道的事儿啊。
是峻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心说老爹你有完没完啊?——“大人何因死骨而弃生子?”你是真要把咱们是家和你的儿孙们全都玩死才踏实吗?
是仪闻言,颓然坐倒尘埃,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是勋一瞧,老头子不打算插话啦?那好,还是由我说了算吧。当即吩咐。唤从人和伕役过来,掘开坟冢,里面不管是真有骨头也好,只有衣冠也罢,全都装进预先置办好的棺木里,运回营陵去。“吾为朝廷守牧一方,不可久离,还烦子高代迁吾父。”事已至此,我也不必要给老头子什么好脸色看了,迁葬的事儿。是峻你帮忙办了就成,我就不奉陪啦,直接闪人,回幽州去。
是峻躬身答应。同时追问一句:“待事毕,吾可返蓟,仍从七兄乎?”事儿我可以帮你办,但你不会不要我了吧?是勋微微而笑:“吾待人,但观其心耳。”说着话便拂袖而去——就连掘墓的过程,他都不想多瞧了。
不过临行前。他还是指着地上的尸体关照是峻:“终为乡里,不可使罹鸟雀之食也,子高可善葬之。”这是你正牌的族兄啊,死就死了,不能让他曝尸荒野,你帮忙埋了吧。
于是撇下是仪、是峻等人,光带着自家部曲,骑马返回朝鲜城。柳毅一直心中忐忑地等待着,听说是使君回来了,急忙出府相迎,可是见了面也不知道该不该询问结果,光从是勋脸上,竟然任何情绪都瞧不出来。最后嗫嚅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使君事毕否?”
是勋点一点头:“事毕矣,吾明日即离朝鲜,自南浦启航归幽州去。”柳毅说那我设宴为您饯行吧。是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必了,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前日所言,同时也是刚跟是峻说过的话:“我所观卿者,心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喜欢拍人肩膀,大概是当领导当得意了吧。拍肩这种举动,其实在本时空的士林中并不流行,那就不是上官对下级的态度,而更似尊长对待晚辈。但是柳毅这般乡儒偏偏就吃这一套——即便他的年岁比是勋为大——当即拜倒在地,表态说:“臣附使君骥尾之心,今已坚如铁石矣!”
干脆不再自呼己名了,“臣”字出口,仿佛是勋就是他该管上司一般。
是勋确实不想再在幽州待下去了,首先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当日受曹操之命镇守幽州,一是为了稳固北方,便于曹操积聚力量,准备南征,二是觊觎辽东公孙氏,三是想要配合扶持鲜卑拓拔部,如今这些目的可以说基本都已经达成了。
一方面,公孙已灭,辽东已定,就连乐浪也归从于大汉朝廷,高句丽内部分裂,自顾不暇。另方面,在曹德代是勋为朔州刺史以后,多年来温水煮青蛙,终于解决了美稷匈奴的问题,曹操将之与呼厨泉部匈奴等同对待,分而治之,布散各郡;而通过是勋、曹德的扶持,吴质的居中牵线,拓拔部也逐渐强盛起来,隐然已可与轲比能、步度根等相拮抗,有他们作为缓冲,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