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纷纷扰扰的动静逐一散去,人们迈着疲累的步伐各自回到了原处,为这一日以来不曾停歇的忙碌与奔波画上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
我和沐樾言一动不动地在那稻草堆上窝了近一柱香的时间,期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一直待到门外所有亮起的灯光一点点地黯了下去,那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方才有所松懈。
也许是在暖融融的棉被里呆得久了,他那一向僵冷如冰的身体还略微有些发热。
我安安静静地埋首于他脖颈之间,凝神细听的话,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缓慢而又有节奏的,无端冲击着我的心弦。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由衷地期盼着,渴望着,这样温暖亲昵的一刻能够保持得更久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和他单独二人呆在一起,共同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与美好。
不过,事实并非总是如人所愿,待到所有动静皆是消失殆尽了,那一直被我压在身下的沐樾言终是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肩膀,有些僵硬地低声对我说道:“……起来。”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脑中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便立刻骇得烟消云散,微微侧头,便将双唇有意识地离开了他脖颈上那道醒目的伤口,随后又扶着他的手臂撑起了身体,动作沉钝迟缓地挪到了一旁歪歪扭扭地斜坐着,却是看也不大敢抬头看他。
视线模糊的一片黑暗里,沐樾言亦是撑着身下那团参差不齐的稻草堆缓缓地坐了起来,倒也不急着开口说话,反是微微垂下了眼眸,目不转睛地望向了我的面颊。
眼皮有意无意地抬了抬,我一眼便又瞧见了他脖间触目惊心的伤口,顿时震得心下一慌,连连从稻草堆上一咕噜滚了下来,急声对他说着“我去给你拿药”,言毕,便一阵风似的蹲在了一旁端放着的棉布包里迅速翻找了起来。
不过少顷,我又捧着一手的大小瓷瓶坐回了草堆边上,转而试探性地对他说道:“我……我不知道会耽搁这么久的,而且这次出门,随身携带的药物也不多,你就先将就着用用吧。”
嘴上说是这么说了,心里头却还是虚得厉害,连带着双颊上升腾而起的绯红都尚未褪去,反倒是晕染得更甚了一些。
而沐樾言这厮却是依然冷得像块石头,任我在他旁边捣鼓着那些各式各样的小瓷瓶,却是一直板着那张僵硬的棺材脸,半天也不曾应上我一句,而他眸底深沉的色彩亦是始终平缓而又静谧的,看不出丝毫波澜。
——这时的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感觉到沐樾言专注的视线片刻不移地端放在我的头顶,我便忍不住悄悄琢磨着,是不是我方才的行为举止太过鲁莽了一些,又惹得他心里不高兴了?
抿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我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说些什么,以安抚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危险冰山。
轻咳了几下,我便紧接着怯怯出声道:“哎……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我才会……呃,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不过你看,反正谨耀侯也给我吓走了不是?这点小小的委屈,总比你挥刀对准自己的脖子要好吧……”
沐樾言眸色不动,反是偏头默然了一阵,良久方才淡声回应我道:“……以后别这样了。”
“呃?”我微微怔住。
“以后不要这样……先不说在谨耀侯一事上,只不过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往后若再让他回想起来,必定要心生芥蒂,始终耿耿于怀。”沐樾言声音一沉,转而愈发肃然道,“而且,你终究是一个姑娘家,方才那些有违常理的轻浮举动……让旁人见了,总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还望你日后……能够多多自重。”
他这一番话语说来不轻不重,也并没有责怪或者生气的意思,然而不知为何,却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千斤巨石,愣是砸得我心间的每一处都在沉甸甸地生疼。
这样的感觉,比那日送香囊被拒绝以后的低落心情还要难受——就好像是绕着那抹憧憬的背影追逐了一路,到最后兴奋地以为终于要将其抓在手中了,然抬眸再望之时,那影子却又是不知不觉地与人拉开了一段更为疏远的距离。
而这一次,他沐樾言与我之间,倒仿佛是在无意间隔了数不清的千山万水,不过匆匆行了咫尺数步,便遥远了整整一个天涯。
望着他的眼眸一点点地黯了下去,我低垂了脑袋,旋即涩声对他说道:“哦……我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
我傻乎乎地听了姜云迟的话,以为只要跑过去亲他那么一下,他便也会和我一样被甜得心花怒放,无法自拔。
但是事实上,也只有在两情相悦的男女恋人之间,才能真正地做到同喜同悲,同乐同苦——而像我这般傻里傻气,不知所谓的单相思,是不用奢望得到对方任何回应的。
我心里分明是通透的很,然仔仔细细地思虑一遍,却还是难免觉得有些不大甘心,遂不过是稍微沉默了片刻,便忍不住再度开口补充道:
“下次,我绝对不会了。”
此话一出,沐樾言眸中水光便微不可察地随之一动,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间,就蓦然归于不可动摇的平静。
就仿佛这飞雪无痕的夜晚一般,沉寂得让人心生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