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降到沈家,众人自是沐浴更衣、燃烛焚香,恭恭敬敬、齐齐整整地跪在正门前的穿堂上。老太太、沈承谨、杨氏、沈承谕、袁氏、三太太赵氏,都换上了补子吉服,戴上了乌纱帽与翟冠。几位未及冠、未及笄的少爷、小姐,也都换上鲜亮的新衣,跟着跪在了长辈们的身后面。三老爷沈承谦,四处寻他不着,只是不知又去哪里花天酒地,老太太动了怒,不再理会他,一行人准备齐当,便静默着听那大太监福公公宣念旨意。
入了卫国公府正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个大穿堂,过了穿堂,迎面是座大理石影壁,雕刻着福禄寿三星报喜的吉祥纹样。游廊四周种着各色花卉,若是春夏时节,可见花团锦簇、枝繁叶茂之态。只是如今正值初冬时分,满园花色尽已枯黄,便有几分萧瑟的意味了。
好在影壁之后的两株老梅,现已吐了新枝新芽,如豌豆大小的粒粒绿苞,点在枝头,偶有几枝,随风曳摇,微微晃荡,露出一点轻红。给这气息冰寒的冬日景色,带来了些许新鲜。
沈蓁蓁和沈若莹悄悄地在后头手握了手,低着头小声说话。一阵微风拂过,梅树上小小的花苞掉了两朵,落在沈若莹堆堆叠叠如乌云的浓密发髻间,沈蓁蓁冲她摇头挤眼,轻声坏笑道,“好姐姐,可是个好兆头呢!”沈若莹羞红了脸不理她,转过头去,拿帕子遮了脸颊。沈芳芷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
昨日下午长安侯夫人来沈府提亲,被袁氏赶出去,第二天一早就降下圣旨。袁氏不愿孩子们为此担忧惊惧悬心,更何况就是告诉了她们也无用,便只与杨氏和沈氏兄弟四人私下商议。谁知元嘉长公主的行动竟这样快,这倒让他们猝不及防了。
事已至此,断不能抗旨不遵,少不得要委屈委屈应了。袁氏尚在病中,念及此处更觉心痛,微风起,吹得一张脸素白,悄悄地回头看,见沈若莹和沈蓁蓁正互相笑着打趣,于是心中越发酸楚,低下头悄悄擦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沈承谕知道她心里难受,可恨自己到底是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只能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私下里揽过袁氏纤细的腰身。袁氏半倒不倒地,微微倚靠在他的怀中。
沈苾芬远远看着父亲和嫡母的互动,她不知内情,只以为是嫡母病中身子不适,父亲对她多加照护,一时百转滋味在心头。老爷与嫡妻夫妻恩爱情浓,对于一个家族而言自然是幸事。但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出生都不被期待的庶女而言,却只有无尽的尴尬了。
沈蓁蓁回想着自己曾经被封安王侧妃时的情景,对沈若莹笑道,“一会儿必会让姐姐上前去,三叩九拜、那大太监就对着姐姐叽里咕噜地念着一串‘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类的话,然后就把明黄色的卷轴旨面恭恭敬敬地卷起来,双手捧给姐姐。姐姐就要把双手举起来,从头上接过来,再行三叩九拜之礼,那大太监就要扶姐姐起身,这才礼成。”
沈若莹把头转向沈蓁蓁,睁大了两只眼睛听得认真。沈蓁蓁见她眸中一片专注而清淡的颜色,像湾湾的溪流,那样的柔软与澄澈,不由笑道,“待会儿姐姐听到圣旨上说‘正三品翰林院掌院学士沈承谕嫡次女沈氏,温顺恭淑、静端娴柔,今赐婚于承恩侯嫡次子朱秉智为妻’,可不要脸红啊。三叩九拜,须得端端正正、稳稳当当,可别羞得直不起腰来。还有那圣旨,定要稳稳地攥在手心里,若是你一个心神恍惚、思绪飘到几十里外的承恩侯府去了,一个失手、把那圣旨掉下来,那可就不美了!”沈蓁蓁说得促狭,沈芳芷在一旁听着直拿帕子掩了口笑,沈若莹听得又羞又恼,秀美的脸庞涨得通红,一个劲儿地拿着帕子往沈蓁蓁脸上打,口中压低了声音嚷着,“你这个小促狭鬼!你再胡说,我就恼了!我必要告诉大伯母去,她若是不罚你,我定是不依的!”沈蓁蓁笑着把头靠在沈若莹肩上,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胡言乱语了,你就饶了我吧。”沈若莹就搂着沈蓁蓁笑。
沈蓁蓁倚在沈若莹身上,微微地抬起头,目光绕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投在最前方背着手站着的福公公身上。相比五年之后,现在的他看着要年轻许多。戴着乌纱描金曲脚帽,穿着胸背皆饰有大朵牡丹花叶的盘领窄袖衫,脸上带着喜色,客气地笑着和父亲寒暄着。
奇怪,如今她再想起前世,竟然不觉得如何心痛了。重生回来已有大半年的时光,她有祖母和父母的疼爱,和姐姐妹妹之间也亲亲热热的,浅潼浅泽待她更是十二万分的妥帖周全,五皇子一而再地帮她脱离险境,她自己觉得自己也成长了,起码她现下可以帮着娘亲打理家事了。这样的生活是这样的安稳圆满,似乎要把前世的那些伤痛都渐渐抚平拂去了。
沈蓁蓁看着福公公身后,越过围墙,那片更高的天空。蓝澄澄的天,白洁洁的云,如一块巨大而莹润的暖玉。晴空有几只鸟儿展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过,划下几道痕迹,随即消散在风里。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这是极好的,沈蓁蓁这样想着,就微微地抿了唇笑起来。
过不多时,果然喊沈若莹上前去,沈若莹有些不安地看向沈蓁蓁,沈蓁蓁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点头,于是她也猛地点了下头去,似是给自己鼓足了劲儿似的,款款地起身,躬身行到最前方的位置。
福公公展开了圣旨就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