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狂野击打着苏南泥泞不堪的土地,天空布满的阴云则丝毫没有让步的意味。滞留在滆湖湖畔近一个小时的新四军运河工作队卫生队的女兵们,麻木地蜷缩在各种难以遮蔽身体的雨具下面,许多人已经濒临绝望。
上天轰隆的雷声,与不远处爆炸的炮声混杂交织在一起,缺乏战场经验的女兵只有借助闪电才能勉强区分哪一声是雷鸣、哪一声是炮火。
“排长!”一个拎着汉阳造步枪的战士跌跌撞撞地从栖惶的女兵们身边跑过,跑到一个年轻的军官面前:“前面那个小村子摸完了,还是没有看见咱们部队的影子啊!”
被称为排长的,是新四军第一支队(作者注:成立之初的新四军,全军编制为四个相当于旅级的支队)运河工作队武装一连三排排长:孙浙。
“村子里都是什么人家?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孙浙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贴着对方的头颅大声问道。
“不知道啊,我没挨家挨户地敲,下这么大的雨,还有日伪军扫荡,老乡都把门窗关紧了,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可疑的人?好像……没有吧……”
端着汉阳造步枪的战士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一边狼狈地答话,一边往外吐灌进嘴里的浑浊雨水。
“你就是个废物!”年轻的新四军排长气愤地训斥了自己的尖兵一句,转头焦虑地眺望着模糊的远方。
敌情相当紧急,突然发动这次扫荡的日伪军,正在分头追杀被打散的新四军当地驻军。更要命的是,必须提防那些伪装成百姓的汉奸特务——刚才卫生队的女兵在湖畔的几座茅草棚里避雨,就被裹挟在逃难人群中的特务发现,结果很快引来了一股日军;负责掩护的孙浙三排拼死抵抗,死伤了数人,才保着十几名提携着大包小裹的卫生兵艰难脱险。但是,仍有一名女兵腿部中弹倒地,眼睁睁地被日军捉走了。
“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死她?!”
此刻,孙浙的耳边又回荡起卫生队长悲怆的质问——队长是个年近四十的女医生,来自大上海著名的协和医院,参加新四军前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外科主刀——年轻的新四军排长的心禁不住再度颤栗,提着枪管朝下的步枪的手,也不易觉察地哆嗦了一下。
孙浙手里的枪,与排里大多数战士持有的国货步枪(中正式、汉阳造、巩县造)不一样,那是缴获日军的一杆簇新的三八式;论射程、论精度,都远胜前者。孙浙,安徽芜湖人,二十五岁,原中央军74军51师下士;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九月随军参加了震惊中外的淞沪会战。战败后大撤退时与残破部队失散,回芜湖老家养伤;后被新四军征召,编入第一支队,重新进入苏南地区作战。因有参战履历且枪法精准,很快被提升为班长、排长。
你说的轻巧!孙浙在自己心底狠狠地朝女医生吼了一声,以化解难于抑制的阵阵颤栗:那不是开枪射鬼子,那是瞄准战友、而且是年轻的女同胞开枪,谁轻易下得了这个手?!
一道闪电在阴暗的长空划过,瞬间照亮了大雨如注的滆湖湖面、以及他们此刻隐身的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让孙浙也看清了好几张女兵紧张悲苦的脸庞。那里面原本不乏长相靓丽的女孩子,但是在眼下这个风声鹤唳的危局里,所有的花容均已失色。
上午,在穿过湖畔一座刚刚被日伪军扫荡过的较大村落时,运河工作队看到了一幕幕烧杀淫掠之后的惨剧,原本没剩了几名青壮人口的村落,许多老幼仍遭到子弹和刺刀的戕害;更令人发指的是,村内数十名妇女被日伪军士兵强暴,有的甚至在被强暴后杀死;堂屋院落随处可见赤身露体的女尸。
这支被新四军计划派往京杭运河西岸开辟根据地的工作队,队内包含的一个卫生队、一个宣传队的队员大多是年轻的女兵,看到日伪军如此丧尽人伦的兽行,大家无不触目惊心。离开村落后,许多女兵当即约定,一旦被俘就立即选择自尽以免受辱。为此,卫生队长、被尊称为大姐的医生章月萍狠心咬牙将一柄柄医用手术刀取出分发给了女兵们,还仔细教给她们怎样迅速割破颈动脉。
然而,悲剧还是在女兵们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刚才从湖边茅草屋紧急撤退,那个名叫小绫子的卫生兵被追击的日军射伤,当只顾拼命奔跑的战友们听到她凄厉的叫喊声时,发现已经有几名日本兵追上了她,而断后的武装战士距离她最近的也有五六十米之遥。
日本兵捉住了她!更多的日本兵还在赶来。
工作队的许多人都看到了在日本兵手中拼命挣扎的这个女兵,卫生队长章月萍情急之下,呼喊不远处的三排长孙浙开枪射杀女战友。
人人都知道孙浙是名副其实的神枪手,在中央军服役时就是。以当时不到百米左右的间隔,孙浙凭借着手里的三八大盖,是完全可以做到一击致命的。但,犹疑再三的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这也就是大家逃进这片稀疏的小树林之后,章月萍立即怒不可遏地质问这个神枪手的原因所在。
然而此刻他们所面临的最大危机,已经不再是个把女兵的生死荣辱了。
运河工作队几天前刚刚从新四军第一支队的大本营茅山地区出发,计划到京杭大运河常州至无锡段沿岸的乡村,开辟建立新的根据地。工作队昨夜进抵至滆湖西岸,准备休整后绕过滆湖、继续向东面的大运河靠拢。不料,就在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