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十七年,庆昭帝驾崩,丧钟长鸣三日,皇城内外一片缟素。
是夜,温筝一身重孝跪坐于内殿灵前,文武百官分两排跪于殿外两侧,亥子交接时分,左相雍吉躬身进来:“殿下先回宫休息吧,先皇业已龙驭宾天,还请殿下为社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啊。”
“殿下保重身体,节哀顺变。”殿外大臣齐声道。
温筝听话地点点头,一旁侍奉的贴身侍女春碧赶紧上来将她从地上搀扶起,然后帮她摘掉孝帽,换上一件纯白长及脚踝的披风。
出了庆阳殿一路往自己的寝宫婉璇宫而去,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温筝低着头默默走着,这是十月的天气,夜里有些寒凉,温筝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殿下是不是很冷?”春碧眼尖道。
温筝摇了摇头,看着地上自己被灯光照的瘦削纤细的影子,心头茫然无措,有种犹如孤舟荡在江心随时可能倾覆的孤立无援感,朝中局势就如同地上的这憧憧人影花影,杂乱斑驳,波云诡谲。
定北侯云珩手握重兵,边疆三十万大军在握且野心勃勃,朝中势力除却左相雍吉和右相宋淮带领的一班文臣,其余势力几乎全都在他掌控之下,父亲临终前召了他回京城,赐国姓,以皇弟称,封为摄政王,协助她处理朝政,她的权利其实是被架空的。
换句话说,她不过是一只穿线的木偶人,一个傀儡草包罢了。
温筝想起父亲临终遗言。
父亲告诉她这江山已是他定北侯囊中之物,与其被逼宫乖沦为阶下囚,不如识时务拱手相让,他愿意用江山换她一生周全,如果注定要做一个傀儡和草包皇帝,那么他希望她能安安稳稳过好草包这一生。
父亲的用心良苦,她懂,只是父亲不知道,即使甘心做一个草包,安安稳稳也只是一个奢想,在她那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和解释的记忆里,两年后的今天,半夜十分,云珩带着大军攻进皇宫,自拥为王,登上了皇位,当时的皇帝是二哥温彧。
最终二哥惨死,二嫂服毒,她为了救侄儿被箭射中。
闭上眼的瞬间,她本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两年前。大概是因为她的命运轨迹发生了变化,朝中的形势轨迹也和记忆中有所不同,慢慢发生了变化。
本是太子的二哥因为一点点小错误,突然被贬去了封地,并被勒令永世不得回京,接着三哥也被贬,她则被立为了储君,仿佛前世的那些只是一场梦。
快到寝殿时忽然从后面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太监上前禀告:“殿下,定北侯回来了。”
温筝脚步一滞:“在哪?”
柔脆的嗓音,还有着十二岁稚气未脱的稚嫩。
“已经在庆阳殿陛下灵前了。”
温筝犹豫了一下,轻轻吩咐左右:“回。”
小太监忙提着灯照路,一行人又折回。
一走进殿内,温筝就见灵堂前立着一人,穿着银丝铠甲,身材虽高大伟岸,却并不粗犷彪悍,头发束起,长身玉立。
前世惨死在他刀下,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就是和今晚一模一样的打扮,不知两年后死在他刀下的那个人会不会变成自己呢?
温筝收回思绪,缓步上前,稳了一下心神,轻声唤道:“皇叔。”
父亲称他为皇弟,她自然要唤他一声皇叔的。
云珩转过身来,入眼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和一双正盯着自己的干净纯澈的眸子。
云珩没有说话,只是毫不避讳的凝视着那双眸子,他喜欢探究人的眼睛,就像他手下将士的眼神都是刚强的,彪悍的,带着狠劲儿的,边塞的美人都是风情的,妖娆的,而他,从十三岁起随父亲上战场,征战沙场十一年,到如今二十四岁,立下战功无数,边塞的风吹着他长大,也吹得他眼神由简单到复杂,再到如今的喜怒不察。
他在来的路上想过这个命运已经尽在他掌控中的女孩会有着怎样的眼神,是骄纵的,跋扈的,还是自认为天之骄女的不可一世?然而都不是,她的眸子很干净,很纯澈,虽然故作沉静,但仍然掩饰不了里面流露出来的对他的畏惧和害怕。
不过,到底是真的怕,还是心机太过深沉的伪装?云珩眼波微动,目光逼视着温筝,眼中杀气闪过,突然往前两步,手摸向腰间的佩剑,手一动,半截剑身豁然出鞘。
温筝被突来的变故惊得连连后退两步。
“殿下!”春碧惊呼一声,忙上来扶着她将她护在身后。
左相雍吉闻声进来,一见,忙疾步上前,断喝:“大胆云珩!你想干什么?”
门外右相宋淮和一班大臣也纷纷从地上爬起,匆忙跨进殿里。
云珩盯着温筝,看到她的眼神从方才小心翼翼掩藏着的害怕变成了被惊吓后的深深恐惧——一种伪装不出来的恐惧,云珩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她的身量尚小,身体瘦削,看上去顶多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被侍女扶着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呵呵,到底还是个孩子,云珩将剑按回鞘里,这才目不斜视,躬身行礼:“臣云珩参见殿下。”
温筝面色灰白:“皇……皇叔请起。”
从庆阳殿回来,温筝脑子依然惊惶地嗡嗡作响,在灵前守了一天,春碧心疼主子,吩咐宫女做了酒酿圆子做夜宵端了上来,然而温筝却没胃口,摇摇头让撤了。
春碧只好服侍她宽衣安寝,将多余的灯烛吹灭,只余一盏照亮,春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