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背景——
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正处于过去的生活法则和精神信仰被全面否定时期,人们从僵化封闭状态中解放出来,整个民族的心灵以从未有的热忱重新要求归位,生活日益显示出多样性和不确定性。
在尼姑庵我渐渐了解到,庵里的老尼姑都是解放前或因婚姻受挫,或是体弱病重、家里无力养活才出家当尼姑的,这次同我一起皈依的那个农村姑娘“性慧”,已二十八岁,因心上人病死而心灰意冷,决定在尼姑庵里度过余生。
那么何为佛教呢?它的宗旨和思想精髓是什么呢?
九个尼姑,七个文盲,德昌和智月也是解放后参加扫盲班才略识几个字的,她们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只是把当时赵朴初主编的《法音》杂志给我看,教我唱念《金刚经》、《大悲咒》。
每天傍晚,同身穿尼姑长衫的老尼姑们排起队,敲击着木鱼和铜铃,拖着抑扬顿挫的长音,唱那些好听的佛经时,我感到那冥冥梵音如悠悠仙乐般悦耳动听,使人宁静而与世无争。可惜我不懂那些佛经的意思,老尼姑们也不懂,只是告诉我,我的心脏病是前世带来的业力,只要我天天烧香拜佛,唱佛经,佛便会保佑我病好。
为了让我相信,老尼姑们还特别给我讲了智月师的故事,说智月七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她父亲看已无救治的希望,在一个大雪夜,用一张破芦席裹着快要咽气的智月扔到尼姑庵里。后经尼姑们细心照料,念念佛经,她的病奇迹般好了。
我到尼姑庵第二天,智月师把一个紫铜制的小香炉送给我,让我每晚回家前烧香祈祷,求佛祖保佑,并一再谆谆告诫我说:“心诚则灵。”
我把香炉放在我的书桌中间位置上,诚心诚意烧了三十天香,到医院检查心脏,杂音依旧,只因为近期情绪平静,起居饮食有规律,心慌现象已消失,还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明显不适的感觉。
我不愿欺骗自己,我对佛教的幻想日益显得灰白暗淡。心中升腾起团团迷雾,我在这令人惶惑的迷雾中艰难地飘浮着,喘息着,我在寻找答案。
《法音》杂志的每一刊我都认真读,从中我了解到佛教两大基本定律──“性空无我律”和“因果循环律”。 “性空无我律”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无我”的,即无主宰的。因果循环律,指人有前世、今世和来世,有因果报应。
一个中学生,在中学听学的那点辩证唯物主义常识现在是根本不够用了。我知道哲学有“西哲”、“马哲”和我国的道学,我决定先看看大学的“马哲”教材,看能否帮助我理解深奥的佛学。
五月底的一个傍晚,我向我原来的同班同学曹红家走去,打算到她家去借一本大学的哲学教材。
在这个竞争的年代里,尤其是面临毕业的中学生,拚命争教育,争就业,争前途,我却充当了一名遁世的孤僻者,躲在阴暗的尼姑庵里寻求佛的庇护和尼姑们和善的目光以□□。就像月光下,一棵孤伶伶独自垂立的小柳树,周身凝结着苍白、冷清又悲哀的自信。
虽然我经常微蹙双眉,昂头直立,一付超脱尘世,了却凡念,飘然于冥冥理想佛国,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虽然每当我分析自己的行为时总是得出赞美自己的结论,但是,我知道,这一个月来,我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自己不愿但又不得和正视的东西──自卑。
每天清晨,当我踽踽独行在尼姑庵的羊肠小道上,常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上学时那美好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每当我看到似飞舞的蝴蝶一样,快活而健美的上学时,失去了理应享受的青春风采而感到的失落,会一阵阵向我猛烈袭击,不知不觉眼泪会冰凉地洒满面颊。
我经常失去理智地恨我那无可奈何的病,恨命运对我不公平!上帝啊!为什么非要让我得这可诅咒的病!
虽然,我坚信自己犹如荒郊野岭那被人遗忘的野生植物精灵一般,最终能长成一束充满野性的生命力旺盛的果实,可惜十八岁的年龄和浮浅的人生阅历,阻碍了我的想象和创造力,我还不懂得怎样播种,怎样耕耘,怎样生长,我只好做个两眼漆黑不看未来的瞎子,走一步是一步吧!
我走到了曹红家。她家离我家只有三、四百米远,是所有同学离我家最近的一个。
我推门进屋时,曹红正伏在客厅桌前复习功课。
看到曹红清秀身影的瞬间,以往岁月突然又近在咫尺地,咄咄而惊讶地凝视着我,许多张亲切而熟识的同学和老师的面孔,明亮的课堂,有趣的旧事,热情奔情的笑声,一一在眼前浮现,我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喉头哽住了!
很长时间了,我疏远了别人,也被人遗忘了,变得麻木不仁了,今天见到了曹红,才好像又回到同学中间,又回到了人间!
就在那一瞬间,我已明白,真正令我心潮激荡不已和无穷眷恋的,已不是度过如许美好年华的中学时光,而是我曾慷慨献出自己所有智力、精力的没有结果的拚搏!
再过几个月,我的同班同学,都会纷纷考上大学,离开这狭小的阳城,只在寒假和暑假,像过路的朝霞和晚霞一般,回家乡憩息片刻。或许也会怀着怜悯和同情来探视我一下,然后便悠然离去,奔向热情洋溢的灿烂生活,只留下我,在暗无天日的尼姑庵里,像块孤独、阴冷,不可逆转的岩石!
曹红见推门进来的是我,有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