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素来寡言,做什么不爱说。沐嫣忖着,倘若不说破,这孩子不知道要悄悄守她多少个夜晚。
于她而言,他睡眠不足是件大事,有人要刺杀她倒在其次。
树枝上悠然坐着的少年愣了愣,悄无声息地落下树来,手里还握着那支白玉梅花笛,月色与玉华交融在一处,在他脸上折射出斑斓的辉光。
被抓了个正着,他有些窘迫,找话道:“还没睡?”
沐嫣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脸上一本正经:“不,我此刻在梦游。”
他红着脸道:“那,我抱你回去继续睡?”
她笑道:“好主意,不如咱们一起睡。”
沈公子的脸皮嫩得像张豆腐皮,一戳就破,红了脸拨转身走出几步,又折回来道:“你怎么不拉着我。”补充道:“你不要我守着,别人又来刺杀你怎么办。”
孩子傲娇得有趣,沐嫣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牵动了胸口的伤口,敛了笑龇着牙嚷疼。
沈昀连忙扶住了她,着慌道:“伤口又疼了吗?”
她摇头坐在门边,按着胸前厚厚的绷带,出了会儿神。
来这世上,她活了一十九岁,虽然开山立寨,但在江湖上,沐寨主豪爽仗义,并没有结下什么仇怨,要她性命的是朝廷中的人。
说起来,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其实很早就认得苏斐。
那夜苏斐带着凄凉之色低声问她,倘若她先遇到的是他,眼底会不会再没有沈公子。
她对沈公子这般钟情,倒不为他那等倾世的品貌武功,他的温雅,他的寂寥,她都明白,一恍惚,还以为临水照影,看到这世上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然而欢喜沈昀是一回事,不欢喜苏斐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
那夜她已说得清楚,沈昀待她,什么都是真的。苏小侯爷待她,真心中有愧疚,有算计。
靖国侯府,三代独苗。
苏小侯爷有着傲视天下的贵身份,然而这个身份,一开始本该是属于她的。
苏璟一生卫国,踏在无数白骨之上立下累累功勋,先帝特赐苏家世代列侯。苏璟虽有一女,但中年时才生一子名潇,雪团似的一个小娃子,可爱得紧,自然是众星捧月似的长大。
苏潇二十岁的时候,在郊外救了个姑娘,英雄救美,两两生情,回来苦求着老爹,几天几夜不肯吃饭,终于娶了那姑娘过门。
姑娘是吴县令之女,闺名云湘,这名字一说出来,人人都知道和苏潇是一对儿。
新嫁娘虽然门第有些低,配不上高门侯府的独生嫡子,但一副绝丽的海棠秀脸,身形袅娜如水上浮荷,揭开喜帕人人都禁不住要夸赞,且十分乖巧,跪着给两位高堂敬茶,言语举动温顺有礼,璟老侯爷拈着花白胡子笑眯眯地点了头,认可了这门亲事。
成亲后夫妻琴瑟甚是和鸣,苏潇本有点浪荡子的风采,但娶了云湘后,一门心思地要做个上进的好丈夫,赢得全府上下一致赞美。
如此美美满满地过了几年,府中渐有流言,原来云湘入门数年仍无出。
苏璟眼见自己已快七十,难不成苏家的血脉要断在儿子手里,须知苏家显贵又忠心,深得先帝宠信,世代列侯的前提是要有个儿子来继承侯位,儿子之后须有孙子。
老爷子着了急,唤了儿子来申斥,说道:“你瞧姓林的,他媳妇儿美得跟天人下凡一般,一月前还刚有幼子出世,何等春风得意。”
苏潇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表现甚佳,和当时的青年林阁老并称朝中双璧,两人无论颜值地位,素来被多方面比较。
已为苏夫人数年的云湘知道了这事,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吞声饮泣无数回,求了好些方子,半年后终于有孕,她还没高兴上半个月,有经验的稳婆下了定论:“夫人,您怀的是位小姐。”
骨肉自然是骨肉,但女儿毕竟继承不了侯位。
老爷子的意思已明显地露出来,若是无子,便要苏潇纳妾,纳妾不比娶妻,向来是韩信点兵。
苏夫人眼里不愿揉进沙子,和稳婆商讨个主意出来。
宋真宗时,刘妃以狸猫换李妃之子,故事摆在那里,一狠心也就用了。提前在民间挑好了个生得俊秀的男婴,待女孩儿诞生时,众人忙乱,就此换了。
先帝听说苏潇得子,叫人抱了那孩子来看,见男婴生得如玉雕成,一双眼睛剔透明亮,龙颜大悦,亲自赐名为“斐”。
老侯爷更是喜欢得合不拢嘴,苏潇趁势进言,纳妾的事就此作罢。苏夫人为苏斐取字为“竹喧”,阖府都以为她是拣了王摩诘之诗,暗赞夫人好福气,又好学问,她从来是个宁静温柔的美人,无人猜得到她的真意。
原来那亲生的女孩儿,正是被抱给了一户住在竹林畔的人家抚养。起风的时候,竹林簌簌,如鸣笙箫,满林飞叶起舞,是极清幽的好地方。
苏夫人让稳婆给那户人家一千两银子,以谢养育女婴的盛意,稳婆自觉为她保住地位,何其劳苦功高,中途昧下九百,只给了那户人家一百两。
那户人家虽然住在竹林周围,却并没有半分雅骨,初时几年待那女孩儿倒也不坏,后来一百两银子使得尽了,便现出不耐烦的故态来。
一日小女孩儿提了个比自己还高的水桶在屋外浇水,路过一个人饶有兴致地瞧着,道:“力气挺大,怎么让这么小的孩子来提桶浇水?女娃儿,你多大啦?”
这人二十来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