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庄听完默了片刻,道:“你初时在江村,即便隐姓埋名过了六年,苏家人不也同样寻来了么?各方势力复杂,遍布大越,你手中的遗诏未能解决,便永远是个祸患。若是不能彻底解决此事,你怕是会辗转一生,不得安身。”
阿暮闻声沉默片刻,道:“我本无求生之心,只是想为这孩子寻一个庇护罢了,我在劫难逃,可这孩子无名无姓,寻到哪处,哪处便是根,尚有一息可续。”
阿暮话音一落,屋子里便没了声响。院子里的叶子被吹得簌簌作响,从窗口看去,院子里那一地落叶被风卷来卷去,像是无根浮萍。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薛庄淡声道,“你可有想过,王耽既已知你身在珞城,为何迟迟不动手,任由崔氏兴风作浪?”
崔彩莹曾言要予苏壑子嗣一处庇护,她原本以为崔彩莹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必然是有那个本事,听薛庄这么说,难不成王耽的耳目早已深入珞城,她如今乃是瓮中之鳖?
“难不成...王耽早知晓我同崔彩莹背后的动作?”阿暮颤着声问,若真是如此,不仅她逃不出北珞城,连她腹中孩子都毫无生念。
薛庄默而不语,引得阿暮更为心惊,许久,他才缓缓道:“你手中握有遗诏,王耽贸然动作,必会引来各方猜忌,如九殿下已遣人入城。王耽若要得到遗诏还要灭你之口,却不引人怀疑,你觉着,以什么方式出手才不会受人猜忌?”
什么方式?阿暮皱眉,却突然想起七年前秦家灭门之案,王耽灭门秦家,乃是承了圣旨名正言顺的!
“难不成...是要借圣旨?”阿暮问。
薛庄点了点头,阿暮见状彻底泄了气。王耽同皇权一同压迫而来,她如何逃?如何逃得了?
“我方才说过了,还有一个法子,”薛庄淡声笑道,“你是秦家人,入了秦家家谱,孩子却如你所言,无名无姓。若是这孩子能入我薛家族谱,从此便是我薛家人,同苏秦两家都毫无干系,王耽即便要借由圣旨问罪秦家和苏家,一个薛家刚出生的孩子,是万万没有理由犯下滔天大罪的。”说罢,薛庄咳嗽两声,竟又呕出两口血来。
阿暮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将薛庄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她跟着梁先生学了十几年的识毒制|毒功夫,如今除却给薛庄擦擦血迹外,瞧着他满身布满可怖纹路,竟是束手无策,什么法子也想不出!
“你且宽心,我会撑到孩子出世的。”薛庄望着阿暮隆起的腹部,眼神中难得地透出温柔的暖光来。
阿暮从薛庄房里出来,心里的石头比之前在苏家的时候更加沉了。折腾了半日,眼下已近黄昏,夕阳朦胧的余晖洒进院子里来,那几棵零星的梧桐树更显颓败。
左右王耽也知晓她的一举一动,阿暮索性也就不再顾及,大大方方地从薛家正门走了出去。
淮澜河岸的东市已经热闹起来,小贩都挑起灯来等着夜幕降临。阿暮瞧着那些欢欢喜喜的灯火,莫名地又念起苏壑来。今天崔盈卿回来了,不知道苏壑是不是也是欢喜着的。
随着天色暗下来,那方古塔的灯火燃得更加旺盛,简直要燃上九重天似的。
“这古塔灯火几十年不燃了,今日怎的又燃了起来?”阿暮身旁有人问道。
“谁知道呢,上回燃起来的时候,还是因着先皇登基,说是让这灯火照到皇城去。皇城的人瞧不瞧得见这灯火我不知晓,这北珞城的人,约莫都瞧得见吧。”
“他们都说是为着王耽大人呢。”
“胡说!王耽大人能和先皇并肩么?快走!走走走,被人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
“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阿暮听着那两人渐行渐远,心里一动,这灯火,北珞城的人都能瞧得见?她动了身,沿着河岸来到古塔脚下,从前她临着河岸上往这处瞧的时候,便觉着这古塔外墙斑驳,如今走近了,果然像是被荒废的样子,塔底下几乎瞧不见人影,只一僧人双手合十守在门外。
阿暮抬头望着古塔,方才心头缠着执念走得很急,此时近了,却有些怯了。
“施主,寻到佛塔下是为何事而来?”那僧人开口问道。
“我...我是来寻人的。”阿暮有些犹豫。
那僧人笑了笑,开了门:“这琉璃塔上千盏灯,一灯候一人,施主既寻来了,便是这塔中有灯相候。快快进来吧,莫要久等了。”
阿暮闻声一颤,跟着那僧人进了塔中。
这塔统共十三层,阿暮想起童千戏文里那座十三楼,困居着魂魄,令其永被执念所缠,不解开便不入轮回。
塔里灯火通明,那僧人带她进了塔中便又出了门。阿暮立在塔底,望着四方层层叠叠的小室不知该从何处寻起。
那里的灯火有些暗。阿暮瞧着塔中一角,这古塔外边白漆斑驳,内里却金碧通透,唯独那一角,灯火幽幽,忽明忽暗,叫人瞧不真切。她瞧着心一动,迈步悄悄推开门。
那是一间小室,四四方方,除却一张席一张桌案一盏灯外,再无他物,像极了苏家宅子底下,关押着云姨娘的那间暗室。桌案前端坐着一个人影,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