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衣裙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海腥味,她还真要以为关于海盗的记忆只是一场梦。
那群海盗怎么会知道她住在这里?
莘窈恍恍惚惚地想着。
这间屋子已经空置很久了,她不常回来住,只是每个月回来一两次,做些洒扫工作,这个地方总是勾起她对弟弟的无尽怀念之情,自从失去了养父养母后,她几乎将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了弟弟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时隔一年,她仍然不能接受失去莘晏的事实。
莘窈随手从橱柜里取出一件黑缎袍往身上一裹,匆匆离开了旧屋。
此时正值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好时候,悦音坊一定热闹得很。
莘窈戴上兜帽,徒步往城里走,她身上没有盘缠,租不起马车,只得靠两条腿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夜市。
她走得精疲力竭,恨不得像条狗一样四肢并用,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万方的仪态,行人见她的黑袍下时不时露出一角红裙,纷纷好奇地侧目,有些还夸张地走到她跟前,笑嘻嘻地低下头瞅她,想要一睹藏在帽影下的丽颜。
悦音坊外的行人果然络绎不绝,莘窈快步拾阶而上,门外揽客的少女立刻走上前拦住了她,笑吟吟道,“哎哟,姑娘,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谁说的?”莘窈笑着搂住了少女的细腰,“我就要来!还要找你陪我!”
“湄儿姐姐?”少女先是一愣,紧接着立刻笑逐颜开,“你可回来了,这都两天两夜了,你再不回来干娘都要发疯了!”
“两天两夜?”莘窈吃了一惊,她以为只过了一天呢。
“是啊,快进来。”
莘窈随着她迈过门槛,揭下风帽,将一身黑缎袍褪去,露出里头的红纱衣来,她的红裙凌乱,乌云蓬松,脸色白得出奇,神情极是困倦。
引她进门的少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湄儿姐姐,这两日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憔悴得紧。”
“说来话长,”莘窈微微苦笑,“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青楼里人声鼎沸,台上的高歌妙舞引来阵阵喝彩,莘窈小心地往隐蔽处走,却难免还是被人发现了,有来客认出了她,大叫一声,“哟,这不是湄儿姑娘吗?”
话音刚落,无数道目光便齐刷刷地向她投来。
莘窈今晚未施粉黛,面容憔悴,虽然苍白,却平添一股懒洋洋的冶艳风情,她习惯了受人瞩目,意外被人发现也不惊不骇,只抬手抚了抚半偏的云髻,当即舒展笑颜,一路与人目送眉迎。
“湄儿姐姐,昨日你不在,你猜出了什么事?红云山庄的魏庄主派人邀你去他庄上献舞,”少女挽着她的胳膊,亲热地笑道,“干娘不知你是死是活,只能硬着头皮回绝了,只盼别得罪了大主顾才好。”
“魏庄主?他不是跟他夫人伉俪情深吗?怎么召起舞姬来了?”
“什么伉俪情深呀?都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少女露出一脸讥笑的神情,“姐姐你入行比我早,怎么还会信那些?”
“说得也是,”莘窈一阵失落,“这世道真是容不得一点幻想……”
两人说着话,走上了二楼,那少女将她送进了鸨姐儿的屋里,自顾自转身走了。
莘窈走进屋里的时候,胖胖的鸨姐儿正坐在镜前垂泪,她听见莘窈的声音,猛地转热泪,定定地看着她。
“干娘,你这般瞧我作甚?”莘窈把玩着一缕发丝道,“头回见我呢?”
老鸨站起身,扭动着腰肢,喘着粗气走到莘窈跟前,一把将她抱住了,她呜呜咽咽地哭道,“我的摇钱树诶,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干娘就要去城郊后山的墓园里给你立衣冠冢了!”
“哟,你要给我立衣冠冢?”莘窈笑得吃惊,她伸手拍了拍老鸨肥厚的肩膀,“干娘是哄我呢,我若是死了,你转眼就能将我抛之脑后,然后再找棵摇钱树,继续赚个盆满钵满!”
“胡说!”老鸨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硬将一脸浓妆擦成了鬼画符,“我上哪儿能再找到一棵像你这样聪明伶俐又听话的摇钱树!”
“干娘过奖了,湄儿消受不起。”莘窈没想到鸨姐儿会这般惦记她,居然还会为她流泪,心里不禁有些触动。
“话说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老鸨用帕子抹着脸问道,“上船献个舞,献了两天?”
莘窈走到椅子边坐下,她的笑容消失了,摇摇头,“这事诡异得很,干娘我问你,那个秦太守怎么样了?你可有他的消息?”
“他回来了,当晚就回来了,怎么?”
“当晚就回来了?”莘窈大吃一惊,自从被海寇劫走后,她就没有留意秦太守的去向,原以为他也被那帮海盗扔进海里喂鱼了,未料他居然回来了,“那么……他可有受伤?”
“受伤?没听说啊……”
“这就怪了……”
“怎么怪了?”
“干娘,”莘窈的神情愈发凝重,“这两日……你可有打探过我的消息?”
“有啊,”老鸨一甩帕子道,“我差人去秦府问了,府里的人回话说你献舞那晚失足坠海,生死不明,我不敢多问,那些官老爷都傲慢得很,哪里会在意一个小舞姬的死活?”
莘窈点了点头,她的脸越来越苍白。
“到底出什么事了?”老鸨意识到不妙,“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