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已近尾声,陵间草木寂寂,却已见春来迹象。长长的护陵河中冰块消融,湍急奔流,水声淙淙;不知名的鸟儿在古松间啼鸣展翅,羽毛艳丽。
陵室前,两条石雕苍龙静静盘踞在石台之上,虽生了层薄薄青苔,却仍栩栩如生;爪牙飞舞,吊睛威严,低首睥睨着后世来人。
我心下拜服,不由赞了一声:“想不到大魏的皇陵竟这般气派!”
萧朔低笑道:“你弄错了,这还没到咱们萧氏的地盘呢;此处是从前大膺的皇陵。按照先祖定下的惯例,但凡来祭拜,都须得先拜过大膺皇室,再到后面的大魏皇陵去。”
我心道,大膺皇室果真名不虚传,数个甲子过去,这皇陵却似仍隐隐盘旋着紫烟龙气。也罢,我虽是宁氏后人,诚心诚意进去赔礼祭拜,应不算太过冒犯。
进得姬氏太庙,看着高案上一排排的灵位,我便战战兢兢地听着礼官提示,郑重参拜、恭敬叩首,大气也不喘一下,每个动作都做到十分,不敢有一丝怠慢。
也许是太过紧张,礼毕起身,悄悄舒口气,偶然瞧见那墙上悬挂着大膺太/祖的庄严宝像,倒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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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护陵河向西,走出大膺皇陵。
我这皇后礼服外袍上缀了好些珍珠宝石,布料又垂坠厚实,穿久了实在累人;加之心虚紧张,已觉得满身都起了一层薄汗。
晟霰已然醒了,小眼睛眨巴眨巴四处看着,神色颇为镇定。
萧朔怀抱晟霰在我左前方走着,低低对我笑道:“放松些,瞧你紧张成这样,还不如晟霰呢,看他倒全然不怕这些场面。”
我不理他,心道,合着你们萧氏从前又没怎么对不起大膺皇室,你们父子倒是踏实。
萧氏的皇陵也颇为壮观,只是比起方才姬氏的地方来,还是逊色不少。大约是魏国先祖为显示谦卑,有意将自家陵寝的规格降了下来,以示不敢与旧主姬氏比肩的意思。
如此想来,萧氏的先祖似乎是个厚道人。
我随着萧朔经过护陵河上石桥,走进萧氏太庙,一同在放置牌位的高案前跪下。
萧朔没有让礼官念那些冠冕的祈福词句,而是怀抱晟霰,自己抬首祝祷:“列祖列宗庇佑,朔得遇此生挚爱,而今幸得此子,名唤晟霰,特来呈禀。朔此生唯愿为我大魏开疆拓土,光大祖业;愿祖宗庇佑此子,护他一生平安,君临天下,开创我大魏万世之基业。”
我微微转脸看他,他跪得笔直,眼中尽是虔诚,亦有一丝忧虑畏惧,仿佛此时不再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倒似是个面临困难的普通人,真心向自己的祖先祈求着力量。
他凝视着祖先牌位,我凝视着他。
身为帝王万般不能示于人前的那丝软弱,此刻毫不掩饰地徘徊在他眼底。
到如今我已全然懂得,他的担忧因何而起。
既然,我今后恐怕再难有子嗣,晟霰将是他与我之间唯一的孩子,出不得任何差错;而偌大魏宫之中,隐在暗处的危险和阴谋,连他也难有十足把握全部防备。晟霰现下不足周岁,要平安地长成一个合格的帝位继承人,前路何其漫长。萧朔虽一直安慰我、叫我不要害怕,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恐惧?
他曾说过,我是他的软肋,如今他的软肋又多了个晟霰。
我眼中一酸,亦虔诚闭目、双掌合十,默默同他一起祝祷。
晟霰无忧无虑,趴在萧朔肩上,眨巴着眼睛好奇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