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见王婆子愿意为自己在蒋七老爷夫妻面前说好话,心中欢喜。她忙不迭命佩儿去割肉沽酒,好招待王婆子姑侄用饭。
王婆子袖了金镯,便有些淡淡地:“不必了。表姑娘身上还有孝,我们做下人的可不敢领表姑娘赏的酒菜。况且我们太太吩咐了,今儿就得回去,若是误了差事,太太怪罪下来,我老婆子如何为表姑娘美言?”
赵湘干笑两声:“既如此,是我怠慢妈妈了,但妈妈差事要紧,我不敢耽误您的工夫。”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她身上虽有孝,但一直以来也没怎么认真去守。她自幼跟在祖母牛氏身边长大,父亲长年在外做官,回京后又偏宠庶出的兄弟姐妹,与她不甚亲近,更是她心中庶妾一系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的帮凶;母亲入狱多年,她又没去牢中看望过对方,几乎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了,“母亲”这个名词,对她而言更多地代表着耻辱,而不是温情。她长大之后,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情真相,曾经无数次埋怨,母亲蒋氏为何不早早死了?当罪行暴露出来时,蒋氏就该自尽的。祖父赵炯瘫痪在床,也死在上京路上了,结果先帝只是革爵抄家,父亲仍旧可以做官,不曾受到牵连。若是母亲蒋氏在路上就死了,那就不用见官,不必受审,更不会定罪,再叫几个下人出面顶罪,蒋氏就清白了,她赵湘依然是毫无污点的官家千金。
可蒋氏却活了下来,明明大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她还是撑到了赵蒋两家败落为止。为什么呢?赵湘想起颖王侧妃田氏每每领着自己在达官贵人间走动,意欲让她与高门大户联姻,人家一说起她的身世,总要多提一句“她母亲如今还在牢里”,那亲事就不必议下去了。哪怕有田氏的面子,人家也会拿八字不合之类的理由搪塞。否则她早就定下亲事,抄家后便可依附未婚夫家族过活,又何须受如今这样的苦?祖母更不会弄出汪潼生那档子事来,连累了她的名声!
赵湘心中深怨亡母,也怪父亲行事不慎,连累了全家。对于这样的父母,她怎会真心实意为他们守孝?先前在汪家,她就以“寄人篱下,不好戴重孝”为由,依旧维持锦衣玉食。如今关起门来自家过活,她不出门,也不见外人,家是她管着,佩儿是亲信,牛氏又不管,她自然乐得爱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穿戴就怎么穿戴了。没想到今日被王婆子轻飘飘一句“有孝在身”,差点就维持不住淑女的架子了。这种事若叫蒋家人知道,一定会不高兴吧?
因此,即使王婆子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赵湘送人出门时,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番:“妈妈不知道,我们家自打出了大牢,就一直过得极为清苦。虽然有孝,但奈何没有做孝服的银子,只能穿着旧衣服度日。后来去了汪家,寄人篱下,自然是汪家人给我们准备什么,我们就穿什么了。汪家大概也是忌讳,因此不让我们穿重孝,我们也只能忍了。我如今的衣裳,全都是那时候做的,实在没银子做新的……”
“表姑娘不用说了。”王婆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的难处,我都明白的,你放心吧!”
赵湘松了口气,赔笑道:“妈妈好走,千万要替我在七舅舅七舅母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表姑娘快回去吧。外头人来人往的,仔细叫人看见。”王婆子的态度还很客气。
赵湘瞥见胡同里有人冲着她指指点点,忙往后一缩:“那……妈妈慢走,请恕我失礼了。”
王婆子微笑着看她们主仆把门关上,便把笑容一收,转身回到马车里。
她侄儿凑近了问她:“姑妈,太太明明叫你来臭骂那不要脸的丫头一顿的,你怎的反而跟她这般客气起来?”
王婆子白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她这般有诚意,我骂也骂过了,给她一个笑又如何?这对金镯子,少说也有四两重,算成银子就是四十两呢,够咱们一年的工钱了。不过是冲那丫头笑一笑,说两句好话,这样划算的买卖做了又何妨?”
她侄儿忙问:“那姑妈的意思是……咱们只收镯子,不替她办事?”
王婆子向马车外啐了一口:“哪个替她说好话?她害我们姑娘好好的亲事丢了,太太恨不得她去死,我还在太太面前替她说好话?几十年的老脸都要赔进去!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我还要把打听到的事儿全都告诉太太呢,不然老爷还要跟太太生气,说她不顾他的外甥女儿。若老爷知道他外甥女儿是这般人品,断不会再提接人的话了。你我姑侄大冷天的来回跑上百里路,连口热茶水都没有,一对金镯子就当是辛苦钱。你不是快要娶媳妇了么?这镯子正好给你讨媳妇欢喜去,让她明年就给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她侄儿一脸的大胡子,此时竟然露出了几分小羞涩:“谢谢姑妈!”
姑侄俩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了,门里的赵湘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此时她心情正好,一想到蒋家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她了,她很快就要跟这个昏暗的小院,这条胡同里污言秽语地辱骂她的人说再见,她就说不出的快活。
可是……她看向屋里躺着的牛氏,心里清楚,若不能早早解决这个累赘,就算蒋家真有心要接她离开,也不可能会带上牛氏的。可不带牛氏,又有谁能照顾病人?她倒是恨不得丢下祖母独自走人,但别说蒋家人不会答应,就算他们答应了,这种事将来传出去,她的名声就越发不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