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泽隔日再出现在赵家小宅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换上了干净整洁暖和又体面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膀子用布吊在脖子上,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味,看得出显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他的精神却不太好,略嫌苍白的脸上带着木然与悲伤的表情,与从前那穿着朴素却精神奕奕的赵泽几乎判若两人。
张氏一见他这模样,就不由得红了眼圈:“好孩子,你祖母怎能狠得下这个心?你虽不象你妹妹一般,是她亲手养大的,也在她跟前叫了十几年的祖母。自打你父母没了,这大半年里,你对她有哪点儿不经心?哪点儿不孝顺?宁可自己挨饿受苦也要供她吃鸡鸭鱼肉,她无理取闹了,你也默默承受着她的打骂。象你这样的孝顺孙子,她竟还要嫌弃,要置你于死地!为了一百两银子,就把你给卖了……”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赵泽也听得默默流泪,但什么也没有说。他脸上满是木然,大约已经被打击到了极点,无论遇到多么伤心的事,都已然麻木了。
赵玮便在一旁劝慰张氏:“祖母别伤心了,启轩哥拿那一百两银子出来买下赵泽,也是想救他一命。从今往后,赵泽与牛氏以及那些丝毫不念手足亲情的混账再无干系,也省得再受他们的折磨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么?”
张氏哽咽道:“话虽如此,可他也是体面人家的好孩子,是老郡公的亲曾孙,竟然被亲祖母卖给了别人……”
赵琇笑道:“那一百两银子就是为了堵牛氏的嘴的。赵泽过来了,难道启轩哥还真能把他当奴才了不成?这可不是卖良为贱。知法犯法的事,启轩哥才不会做呢。契约上不是写明了吗?这是收作养子,不是买小厮。”
张氏稍微冷静了点,细细一想。也想明白了,这确实是个摆脱牛氏、赵湘、赵演等极品亲人的好办法。但她还觉得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就该将泽哥儿记得我们这一支名下才是。他本来也是我们二房的子孙。”
赵琇却不以为然地说:“那事情就不成了。祖母难道不明白牛氏是什么人?她能坐视厌弃的孙子重新成为建南侯府的子孙,她自己却依然是被驱逐的人吗?只要这话一说出口,她就会知道我们对赵泽有怜惜之心,肯定会利用这一点狮子大开口。说不定还会要求回归家族呢。他们这一支是大逆罪人家眷,这个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难道祖母还真打算让祖父被人说是大逆罪人的祖宗?”
张氏脸色一变,她当然不愿意让亡夫英名被污。
赵琇又再劝道:“祖母,现在赵泽是启轩哥的养子。但并不在赵家族谱上,已经是非常理想的局面了。您不必再担心他会受罪,启轩哥不会亏待他,外人也没法说我们家跟大逆罪人有什么关联。养子的身份虽然不太体面,但赵泽本来都是犯官之子了,能体面到哪里去?他又不指望读书科举什么的。跟着启轩哥,学些做生意的本事,将来独立掌管一家铺子。不愁吃穿,过几年再给他寻个媳妇,生儿育女的。一辈子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张氏微微动容,若赵泽当真能从此过上孙女所说的安稳日子,养子不养子的,确实不算什么。现在她也想明白了。赵启轩的做法是最合适不过的,甚至可以说。比她原来想的每一个法子都要好。若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这个法子将赵泽与血亲分离开来了。稍嫌有些无情。可想到牛氏的无情,这做法又算不了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对跪在跟前的赵泽道:“你姑姑的话,你都听见了?虽说我不能让你回二房来,但六房也是赵家人。你只管跟着你启轩叔好生过活,至于你祖母、弟妹们……你就都忘了吧!”
赵泽哽咽道:“我虽然不能忘了他们,但更不能辜负了叔叔们的好意。曾祖母放心,我……会好好的。”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了。
张氏听得心酸,眼泪又冒出来了,她拉着赵泽的手:“伤都如何了?你祖母前儿晚上又折腾你了吧?可碰着了伤口?”
赵玮小声对张氏道:“祖母,赵泽如今不是赵玦之子了,他的祖母已不是牛氏。”
张氏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想到牛氏的冷酷无情,她冷哼一声,没有反驳孙子的话。
赵泽有些无措。赵玮的话让他心酸,但他也知道那是实情。即使他仍旧一心要当牛氏的孙子,牛氏也会迫不及待地跟他划清界限吧?这件事他一想起来就觉得难过,不愿多想,只将注意力放到张氏的问题上。不过这个问题,他同样觉得难以回答。他固然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可先前对着亲祖母牛氏实话实说,却被当成是撒谎,他也有些拿不准,会不会是大夫与老张头他们为了安慰他,才把他的伤势往轻里说的?若不是果真伤重难治,牛氏也不会轻易就卖了他。但赵启轩夫妻都说他伤势不重,又不象是哄他的模样。因此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伤到底痊愈到什么地步了。
赵启轩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这时候便上前一步禀道:“叔祖母,泽哥儿的伤势还好,先时养得不错,只是这孩子心思太重了,总是休息不好,伤势就有些反复。侄孙已经请大夫给他看过了,也上了好药。只要他肯放下心事,老老实实地养上两个月,这伤就能好起来了,包管不会有后患,依然还能象从前一般使用自如。”
赵泽心中一阵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