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配香方》篇幅不长，拢共也就详细介绍了三百多种香料的配比，前前后后出现的香料名称虽然上达几千种，但是二十年下来，也是记得一个滚瓜乱熟，小时候也怀疑过，为什么自己要背诵这东西，但爷爷既不回答也不说话，只用那双眼睛静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睛睿智而深邃，只被那么打眼一瞧，就仿佛能看透你所有心事，可惜，就是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有一只布满白霾，完全看不清东西。
这就是爷爷避而不谈他最后一次下墓的原因，那天他出门前照例为自己点了一炉香，却烧出一炉九死一生，那时候他少年成名，年少轻狂的厉害，自然不畏惧这个，也就随着王归那一伙人下了墓。
爷爷以前最喜欢给我讲墓里那些事，唯独这件事他忌讳极深从不提起。
我只知道，那个昔日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陈二爷，是满身鲜血从墓里爬上来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却因为这个赔上了一只眼。
因为这只眼睛，陈家就此从京城消失，只隐居在这么一个小镇，开了家香火铺子。
现在不是以前，对于丧葬事不再看的那么重，生意也是不开张的时候居多，偶尔过来个买香烛金箔的就已经是大主顾，好在我们并不指望这个度日。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你最近是不是托人打听消息了，我今日在咱们门缝里发现了张知更鸟的朱砂印。”
知更鸟，又叫百舌鸟，是一些暗地里买卖消息的人惯爱用的标志。
“那鸟嘴是张着还是闭着？”
“张着的。”
那就是自己让人打听的事有眉目了，陈秀从竹椅上站起来，捶捶自己的膝盖又抻了个懒腰。
“这几天铺子别开了，明天我要出趟远门。”
“嗯……”我闷闷的应着，对于爷爷时不时“出远门”这件事我已经习惯了。
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五月，他出门时间最长的一次，是过了半年都没回来，就在我都想要不要给他立个衣冠冢的时候，他却在某个清晨昏倒在香火铺子门口。
那一次他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插进他的肺里，他在床上整整躺了半月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可因为这个他的肺脏留下了旧疾，一去到阴冷的地方就忍不住咳嗽。
“你这次又去多久？”
“尽快吧，”陈秀想了想，“应该十来天就能回来，你在家听话些，我回来带你去迪士尼玩。”
我真的很想翻个白眼，“爷，我真的，真的很想对你有点孝心，但是我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下，我现在已经二十了，早过了要去迪士尼的年纪。”
“那去国外渡假怎么样？现在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个，再顺便购购物吧，我家千秋这么漂亮，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对。”
“爷，我不喜欢有太阳的地方。”我从有些昏暗的室内看向爷爷，狭长如丹凤的眼睛，据说像极了我那个惊才绝艳的父亲，但是我却天生双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重瞳。
据说楚霸王项羽也是重瞳，所以他天赋异禀，生来就力大无穷，是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可惜同眼不同命，我不仅体弱多病的厉害，这视力更是差到极致，一去到有光亮的地方，就与瞎子无异，而且现在人都不喜欢异类。
看着这双眼睛，爷爷叹了口气，重瞳出现的几率从来微乎其微，因为这双眼睛千秋无法正常去上学，也没有出过什么远门，甚至没有什么玩伴。
但是在香师里，这样一双重瞳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惜了，千秋身子太弱，并不适合掌香。
“老规矩，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不准去香堂，更不能掌香。”
我不无不可的耸耸肩，“香堂里阴里阴气的，我才不愿过去。”
“那就好，”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千秋，你大了，以后要学着好好照顾自己。”
我欲言又止的看着爷爷，这句话每次爷爷出门都会说，这是他对我的期望。
但是，我对他也有期望。
“爷，别再拼命找他了。”
我看着爷爷花白的头发，我们两个都没有提及他是谁，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不能提及的名字，是爷爷的心病，也是我的父亲。
可惜，我从未见过他，对他所有的印象加起来，也就是知道他姓陈而已。
“放心吧，我有数的。”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顶，“千秋，你要好好的。”我觉得他是想对我笑笑的，但是那笑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