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白才发现,她好像这次回来,除了看到清叔瘦了一圈,其他的一无所知。
这一年来,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夫人,您看~”
檀掌事手里拿着场主精细策划的内部结构设计图,仔细看了一眼,微微走到床头,拧了把床案头的青莲花瓷。
霎时间,梳妆台边的半面银镜缓缓移开,露出其后百十丈宽的密室,里面纵横摆布着各色各类绮罗珠履,华裾鹤氅,衣香鬓影,飘逸潇洒至极。
这是……衣帽间?
顾二白微微起身,诧异的走了过去,手中摩挲着锦一件件衣华服,百分之八十都是自己的,挤在两旁的是清叔的。
不觉,她眼眶有些酸涩。
檀掌事从后面行礼,“夫人现下可要换一身衣裳,居后有温泉,奴婢待您去参观。”
“不用了。”
顾二白摇了摇头,转脸看她,“清叔还说了什么吗?”
“场主说,今后府里大小事您不必问他的意思,您是顾府的女主人,一切都由您做主,奴婢现下正在等待您的差遣。”
顾二白转过了脸,不经意吸了一下鼻子。
“没事,你让人去把乾宜斋的东西都搬过来吧,以后就在这里住下。”
“喏。”
檀掌事退出去,阖上门与刘管家说了一阵子话,顾二白脱靴朝榻上躺着,双手按着头底软绵绵的棉花枕头。
这古代枕头一般多为硬质材料,不是瓷枕就是什么竹子、藤、铜器之类的,硌人的很。
她在庆家的时候,喜欢睡棉花枕,连这个清叔都记得,他不就去过一次吗?
真是心细,顾二白抱着枕头翻滚着,不经意胳肘下忽然压到一块硬物,好似是装在枕头里的。
她好奇的拆开枕套,伸手进去摸索着。
刘管家握着布册再进来时,顾二白已经半坐在榻上,身边放有一只枕套零散的枕头,面上看不出来什么神情。
“这间房清叔呆过吗?”
他闻言,不知所谓的愣了一下,随即答道。
“新居自落成以后,通风数日方可启用,但之前场主一直未动,说是要等您回来第一个参观,就在前日,夫人您回来那晚,场主进来住了一夜。”
他还记得那夜,新居里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顾府。
那般至极的喜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真怕场主大喜过望癫狂了。
“哦。”
顾二白点了点头,不觉紧了紧手中的物件。
“那他这一年里,一直都住在水榭园和乾宜斋合并的地方?”
语气很淡,和她一贯的带着点俏皮截然不同。
刘管家听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未过多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对主子撒谎,向来是他不擅长不开口的事。
顾二白没多问,只转身伸手拿过了他手中的布册,神态专注的看着新居里的结构,与其说对这宫殿里的格局构思感兴趣,倒不如说对书写人一笔一划,入木三分的字迹感兴趣。
这般力透纸背的字,该是有多恨才能写得出来。
刘管家见她忽然静了下来,有些无所适从,便开口问道,“夫人可想好了给新居命个什么名字?”
“嗯……”
顾二白望着布册的首页,空白的匾牌,沉吟了一下。
“就取我和清叔名字里各一字吧,这般琼楼飞阁,奢华非凡,若是再起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倒是显得有些落俗了,不如就叫‘一点清白’吧。”
“一点清白。”
刘管家默念了一下四字,随即点头连连称妙,“好好好,场主听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一点清白,两厢厮守。
“对了,我看那匾牌下面还有一副对联,我这才疏学浅的也不好写,要不……你找个会做诗才的?”
“夫人放心,场主说横幅您起好了,对联由他抒写。”
“好。”
顾二白点了点头,放下了布册,不知不觉胸间的情绪翻涌上来,只觉烦闷非常,微微走到了望风台处,凭台瞭望,视野极广。
“刘老,我走的这一年里,清叔他过的怎么样?”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说的时候额眉间不由囊起,像是潜意识控制住自己不去想有些事情。
刘管家缓缓俯首,望着光滑的地面,垂下的眉眼寡淡非常。
半晌,双手交叠在一起。
“不好。”
……
“下去吧。”
许久后,她来了一句。
“喏。”
有脚步声退出,门板阖动之音传来。
正日午头的烈阳,渐渐隐入云层,云彩开始变低,浓重的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望风台上的风更大了,吹得挂在风口的铃铛,哗啦啦的响,像一串串海螺扇贝碰撞在一起,歌着一曲说不上来凄凉,道不出的惆怅。
顾二白足足在台上站了有半个时辰,神情一动未动,兜兜的风掀起裙角,把她整个人的身子都吹的冰凉冰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抿了抿唇,摊平掌心,怔怔的看着徽牌后写的几个字——
顾亦清,你忘了我吧。
她忽然很想知道,清叔在对着这几个无情无义字眼的三百多个日夜里。
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顾二白再抬头时,看见刘管家和檀掌事站在楼下的风中,一言不发的守着她。
宫殿前的一处流水中,不期然传来叮咚之声。
平静无痕的水面上随即漾起一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