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娘起风扬尘的来到青芙院。
一进门,就解下香色锦缎红绸里镶滚万字花边的长斗篷,露出铁绣红盘金的琵琶襟褂子,葱黄绫子裙,春风满面地对叶绮笑道:“姑娘好!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来看姑娘!”
叶绮微微一笑。
崔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芳姨娘除了亲生女儿逸画,最爱去青芙院找表姑娘聊天,芳姨娘不到四十,风韵犹存,宠冠后宅多年,在正经主子跟前,芳姨娘摆不开谱儿,跟奴仆丫头说话,芳姨娘又恐跌了身份,只有叶绮这非主非仆的身份,与她正是相当,况且表姑娘豁达随分,芳姨娘觉得在青芙院说话很是痛快无忌。
叶绮呢,不过只当是每隔两日要听二十四只黄鹂鸟聒噪一回,横竖芳姨娘除了炫耀炫耀她作为宠妾的美满生活之外,对叶绮并无恶意,让一个随时有可能滑入怨妇深渊的女人得到快乐,只当她作布施积德善了。
对于芳姨娘的长篇大套,叶绮从来是风过不留痕——左耳朵进左耳朵出。
不过今天,叶绮却不由自主地认真听起她的絮叨来。
“人一上了年纪,才知道那些风花雪月都是虚的,儿女能有个好归宿,真是比什么都强!”芳姨娘笑语盈盈地道,脸上甜得似要渗出蜜来。
“姨娘是有福气的。”叶绮心不在焉地应合。
芳姨娘兴致更高,不免谦虚起来,“说起来,我们娘俩儿的福气,还不都是老爷给的!多亏了老爷在外头本事,才给四姑娘找了这样一个好婆家。”叶绮含笑不语,飞针走线地绣着一件白绫红里的肚兜儿,逸琴的儿子满了周岁,又快到夏天了,夹着姜桂和沉香屑的肚兜儿既可防风又可兼香囊,叶绮要用功夫给他多做几件。
芳姨娘仍旧飞快地说下去,“那罗家跟蜀州的林家、太谷冯家、延陵程家,同列四大商家,家里头金山银海,花钱跟流水似的,只怕皇上的银子,都没他们多,这四家之中,又数罗家最富。”芳姨娘一介内宅妇人,竟然将天下商贾的情形打听到这般细致,可见真是做了一番功夫的。“如今在杭州,连江浙总督都跟罗老爷称兄道弟,知府见了,还要看罗老爷面子呢,可见这银子能使鬼推磨了。”
“怎么?四姐姐要嫁去杭州啊!”叶绮忽然抬头问道,她忍不住地窃喜,这些年逸画那张让她屡生暴力冲动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回远远地嫁了出去,正遂叶绮的心意。
这也是这桩婚事当中唯一让芳姨娘不满意的地方,但亲事如同买菜,没付银子的时候,恨不得鸡蛋里头挑骨头,生怕一不小心被骗了去,付过银子之后,却是要百般粉饰,笤帚疙瘩也要打扮成一枝花来对旁人夸耀一番,于是芳姨娘道:“远是远了些,可这世上还有银子办不了的事么?再说那罗慕之书念得极好,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本朝风气开明,商家子也是可以考科举的,早晚中了进士,是要走仕途之路的,还是要回京里来,再说了,这样的人家,纵使不中进士,随便拔根汗毛,在京城买三座五座的宅院还不是小事?逸画不过是去杭州成个亲,早晚还是要回京城来的。”难为芳姨娘一个内宅姨娘,把大梁朝的国策都打听得门儿清。
叶绮看出芳姨娘的小算盘,有意想逗一逗她,因笑道:“姨娘说的是,只要罗老爷罗太太点头,四姐姐想回京城易如反掌。”
不料芳姨娘拊掌道:“说起这个,就又是一件好处了。罗老爷倒还罢了,那位罗太太,却不是罗公子的亲娘,一个继室婆婆,越发的好伺候了,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绮兴味盎然,“怎么这罗太太是继室么?”
芳姨娘忽然撇了撇嘴儿,道:“若真是明媒正娶的继室倒也罢了,姑娘不知道,她们商家,不比咱们官宦人家,虽说明面儿上都是一夫一妇,可男人在外头做生意,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天下有多少通邑大都,他们就有多少外室。这位罗太太原也是外室,先前的罗夫人亡故之后,就抬了她作嫡妻。”
宠妾抬作嫡妻,叶绮还是头一回听说,就问道:“外室也能扶正的啊!”权贵人家最忌讳的就是宠妾灭妻,谁敢将妾室扶正,就算被言官抓住了一辈子的把柄,弄不好仕途都要毁在这上头。
芳姨娘妒忌罗太太的好运,不屑道:“不过仗着年轻时有几分颜色,又有些狐媚本事,把男人给迷得什么似的,哼,要不说那些商家终究是不及咱们这样的人家懂礼数呢!”
芳姨娘一时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竟然说出了逸画亲事中的“白璧微瑕”,不过刘氏若听到芳姨娘对罗太太的评价,弄不好觉得芳姨娘在做自我检讨呢!
叶绮心里想,这样有手段的一位继室婆婆,凭逸画的倔犟任性,只怕也难以应付。脸上却笑着敷衍道:“四姐姐有福气。”
芳姨娘又高兴起来,笑道:“我的姑娘,你是个懂事的,你四姐姐如今有了好归宿,早晚也不会忘了你,他们罗家,家大业大,听说有好些年轻有为的管事,家私儿人品也不错,以后叫你四姐姐给你挑个好夫婿!”
管事?叶绮愣了愣,忽然觉得逸画能够十几年如一日,祝福她做秀才娘子,真是太厚道了!
芳姨娘却浑然不觉,只当是叶绮害羞,才不接她的话,便又絮絮叨叨地说起罗家的事来,罗慕之如何好学上进,罗家人口如何简单好相处。叶绮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找个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