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院子,周湛道:“你四哥打哪里学来的这门手艺?”
“木匠活儿吗?没人教他。”翩羽笑道,“我大姨父在得风湿病之前,原是个远近闻名的细木匠师傅。我四哥打小就爱在一边看我大姨父干活,看着看着,他自己也就跟着学会了。我四哥可聪明了,我们庄子旁边那条河上的那个小水车,就是我四哥做的。他在城里看了两回人家磨坊上装着的大水车,回家就试着做出了这么个小的来,虽然最终没能磨出面粉,不过往地里送水什么的,倒确实是叫人省了不少力气。”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阵替她四哥鸣不平,“可我舅舅们竟还说我四哥这是在不务正业,连庄子上的人都这么说他呢。”又道,“我总觉得,他至今还没能说上亲,多少也是被这名声给带累的。”
她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一抬头,就只见周湛正垂眼看着她在笑,她不由就是一眨眼,摸着脸道:“怎么了?”
周湛过来时,原本心情是有些郁结的,可看着这小家伙在他面前如此滔滔不绝,他便知道,至少在她眼里,他还是受欢迎的——这种想法叫他很是受用。
自然,他是不会把心里所想告诉翩羽的,便摇着头顾左右而言他,道:“许你四哥本就不该被埋没在乡间。”
世人所谓的“不被埋没”,一般都是指读书科举。翩羽以为他也是指这件事儿,便叹息一声,道:“四哥学什么都快,偏那四书五经怎么也读不进去。”
“四书五经?”周湛冷哼一声,“所谓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过是书蠹们自抬身价的一种说法罢了。说起来,他们和一般的商贾农人又有何区别?最终还不是‘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偏还一个个自视清高,总也看不起其他行当那些以双手养活自己的人。”
他这话立马赢得翩羽的一阵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来着。我娘说,与其做个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的书虫,还不如老老实实学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呢,至少不会饿死自己带累家人。”
周湛看看她,“这话一定是背着你爹讲的。我算是知道你爹和你娘为什么说不到一处去了。”
翩羽那原本明媚阳光的笑靥忽地就不见了,却是叫周湛一阵后悔。他看看她,暗暗叹息一声,伸手轻轻一拍她的头,道:“走了。”
“去哪?”翩羽抬头问道。可看看周湛那再次变成八字型的眉,她不由就一嘟噜嘴儿,咕哝道:“知道了,只带耳朵不带嘴……”
*·*·*
载着周湛主仆二人的马车,沿着山道缓缓往那半山腰上爬去。隔着车窗,翩羽远远就能看到那繁茂树林掩映下的一座雄伟寺庙。
“这是……”她忍不住指着那寺庙问周湛。
“感恩寺。”周湛道,“也算是皇家寺院吧。我有个叔叔就在这里出家。”
见翩羽茫然眨着眼,他不禁一笑,道:“啊,对了,不是所有人都对皇家那些八卦故事感兴趣的。比起我那叔叔,显然一头上好的猪种更值得人操心。”
这话直说得翩羽的脸忽地就红了,嘟噜着个嘴儿抗议道:“您倒是记性好!”
周湛看看她,挑着那八字眉嘲道:“哟,终于用对了一个‘您’字,有长进。”
直嘲得翩羽又忘了规矩,冲着他一阵干瞪眼。
马车到得山门前,翩羽随在周湛身后被几位知客僧接了进去,却是不进大殿,而是绕着殿旁的小门过去,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一座清幽的小院门僧并不进去,只向着他们合什一礼,就退了下去。
周湛推门进去,就只见那小院当中种着株高大的枇杷树。树下,一个穿着身灰色僧袍的僧人正拿着个水舀在给那树浇水。见周湛进来,那僧人抬头看看他,将水舀放下,一边整着衣袖一边过来道:“半年不见,七郎仿佛又高了些。”
那僧人,看着年约四旬左右,生得甚是魁梧高大。因此,在翩羽看来,他倒更像是员武将,而非僧人。
听着这声“七郎”,周湛的眉头不由就是一挑,斜眼看着那中年人道:“十三叔一向可安好?”
那灰衣僧人停住脚步,上下看看周湛,摇头笑道,“可见你的修为没一点长进,竟还是这般斤斤计较。”
“十三叔的修为也不见得就有多少长进。”周湛高挑着那八字眉笑道,“不过是一声‘十三叔’,称呼而已,出家人不是讲究个四大皆空的吗?就该我叫着您什么,叔叔就该应着什么。至于我嘛,原就是红尘里打滚的俗人,我不爱被人叫‘七郎’,斤斤计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呵呵,”忽然,一旁的僧寮里传来一声低笑,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殿下说得有理,大定,是你着了相了。”
随着那话音,从那僧寮里出来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和尚。
看着那个老和尚,翩羽不由就是一怔。她记得这和尚,正是那年在长山县城外挂单讲经的高僧——就是曾亲手送过她母亲护身符的那位。只是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这位高僧的名号。
“原来慧因大师也在。”周湛忙向着那老和尚弯腰一礼。
老和尚指着他笑道:“你不是先行差人打探着老衲的消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