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个还算祥和的早晨,虽天有小雨,但风叶合鸣,烟笼着终南山,这山上的亭台楼阁,倒有些江南的意趣。
无数人撑着油纸伞,从各处汇聚于主道,前往烟雨中的食堂,仿佛那诱人的香气,已透过雨水,撩拨着众人饥饿的肚子。他们大抵仍不知道,在这雨幕下,食堂之内发生着一场怎样的战争,或许可在日后听经历过的弟子添油加醋,然后想象当日会是一场怎样激烈的交锋。
但对于叶瑜来说,今日之事,显然破坏了他一早因雨天而发现道家别样趣味的心情。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倘若真可默默混迹于道家之中,安心修炼,寻找一丝可回家之法,倒最好不过了;倘若真不能回去,叶瑜大抵也会惆怅的过下去,或许在某一天,让自己儿女将其葬于高山,以求魂归故里。
可大抵每个令人得意的早晨,总会有些恼人的苍蝇在此“嗡嗡”讨嫌。大抵叶瑜眼前的阴柔男子就是这样一个人。
叶瑜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语速:“也因明诚穷困潦倒,朝不保夕,故所见所闻,与锦衣玉食的师哥有所不同。”
有几名长老,坐在一旁,他们无法得知先前几人说了什么,故只当小事,无任一开口为叶瑜解围的意思,大抵上想看看叶瑜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叶瑜的确给了他们一个不知道的惊喜,面对如此的讽刺,亦能做到不动声色,这分养气的功夫——小小年纪,让人可怕。他们不知道叶瑜年幼的身躯下,隐藏着一个后世的灵魂,且他大抵是个奇特的十八岁青年。
如今见叶瑜似又有趣谈,几位长老抚了抚长须,且静听叶瑜之言,心中却急切想要将此趣事转述给逍遥子听,他们知道,逍遥子已将叶瑜视为冲破那道境界的希望,且喜爱得紧。且逍遥子行事不拘一格,定然乐意听叶瑜这等事。另一方面,他们亦暗自思索如何惩治这破坏了金科玉律的几人。
“我见过铁骑之下,生灵涂炭;繁华都城之外,无数百姓食不果腹。他们穷极所有,掘鼠洞,挖草根,甚至以黄土为食。然,鼠洞终有挖空之时,百里之地亦寸草无生,十室九空之景,恐怕师哥不曾见过。”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叶瑜一双干净的眸子盯着这哑口无言的男子说,“故,明诚还请师哥不要浪费了这馒头。或许师哥不吃之食,是可救命之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默然看了看自己的碗,有些叹服,叶瑜不过区区一孩童,竟然能有如此的见地。“粒粒皆辛苦”非见过大穷苦者而不能写。所有人望向叶瑜,恐怕这个尚且稚嫩的孩童,真经历过他所说的场景,如此便不能不教人钦佩了。
“说得好,粒粒皆辛苦。李凯,你可千万别浪费了啊。”人群中显然有一人认识这阴柔男子。
李凯环顾四周,一个个若有所思,叶瑜这古怪的诗说的亦不错,只怕今日后,食堂无有人敢浪费粮食了,且不论这四句怪模怪样的诗会引起如何震动,于他来说,简直诛心。他面色铁青,看着碗里的馒头,且不说脏,便是让他拾起落地的食物吃,已然折损他的自尊。
“好……”
李凯咬咬牙,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能不吃。颤抖地拿起这馒头,一闭眼,直接一口咬上去,令他作呕的感觉涌上心头,根本不敢细嚼,粗略咬两口,感受石头在嘴中“咔吱咔吱”作响。他更欲呕。
“呕……”
险些吐了出来,李凯硬生生的捏着自己的大腿,掐得青红,几口便将手中馒头吃下去,被噎着,立马喝了两口滚烫的粥,这才勉强吃完。
叶瑜拱了拱手:“师哥如此爱惜粮食,真令明诚自叹不如。”
李凯深吸了一口气,此刻谁都帮不得他,惟脸色铁青的拱了拱手,这一场交锋,算是他败下阵来。不过输人不输阵,便勉强一笑,道:“不知师弟此诗从何处得来?虽然简约,但其意味深远,真叫愚兄叹服。”
言下之意,便是此四句非是叶瑜所能作。他亦并非说错,这四句便是后世家喻户晓的《悯农》,不过作此诗者成了贪官,或许亦早已背离初心。
不过,虽作此诗者尚未出世,叶瑜亦无太厚脸皮将其占为己有,便说:“明诚愚笨,自是无法作此诗。那是明诚流浪途中,听一位云游老者闲吟,名曰《悯农》,便暗自记下。”
众人便点点头,不由得想象这位老者该是何等人物,大抵上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学士;又不免点了点头,一位云游老者所闲吟,即便叶瑜将其霸占,亦无迹可寻;叶瑜年幼,却已有君子之风。
“如若无事,明诚先行告退了。”叶瑜对着几人拱了拱手,从头到尾不再提几人羞辱他之事,如此肚量,又令在场的人自心底赞叹。
便不由得对这几个相处已久的同辈投去鄙夷的目光,不论受谁指示,如此作弄一个孩童,都有失风度。且叶瑜表现亮眼,不仅反将一军,处事虽不算尽善尽美,倒早已超脱了孩童,更似大人,加之其命格之说,让人浮想联翩。
叶瑜端着木托盘,看了一眼那女子,眼眸低垂,冲着她微微一笑。
放置好托盘,叶瑜穿上了鞋子,拿起放在角落的油纸伞,准备返回住所,再逍遥子未下令之时,叶瑜仍算自由。
无数人目送着叶瑜远去,良久,才如梦初醒似的收回目光。
“那人便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叶瑜师叔吗?”一人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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