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觉问心无愧——那半抽屉的碎零儿总有一小半是她熬着自己的心血挣的,凭什么父亲说不能动就不能动?
女孩终于生了爱美之心,将自己的道理往裤腰带上一别,从匣子里摸出两个铜板。
天边轰然响起一阵惊雷,吓得她手腕一颤,差点把钱落下去——该是要下大雨了。
刚一起身,她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家父亲冷冷站在门前,表情狰狞得像个怪物。
妞儿觉得整个身体的血都一股劲往上冲,心脏只蓦地停了一瞬,然后发疯似得狂跳起来。
“我就知道,你们娘俩,都是贼!”
男人溢着憎恨的语气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转身随便拿了条麻绳,在手上卷了一圈,然后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
疼,火辣辣的疼,妞儿下意识弯下了腰,被男人一脚踹倒在地。
她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气,呛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咳嗽。
男人刻薄的谩骂不断尖锐的划过她的耳膜,妞儿终于忍无可忍,捂着耳朵反击道:“我就是拿两个铜板!这么多年!那些钱难道没有我挣的吗?你凭什么说我偷!”
她父亲一直当女儿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出气筒,比床上病殃殃的儿子好折腾多了,也好管教。自然是把她挣得钱当做补贴家用,也就是都算在自己名下,哪能容她心里有这样的计较。
他语气更恶,混合着外面哗啦的雨声,蛮横道:“你能挣几个破钱?给你弟买药都不够,也把自己算个东西了?你倒是说说,你拿钱干嘛?说!”
妞儿捂着露在外面被抽得红肿的手臂,倔强的忍着泪:“我就是想给自己买个木笄!我今年都十六了!连发都没得束!”
她本以为自己几乎泣血的控诉能求来爹的垂怜,可惜父亲只是近乎讽刺的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梳洗打扮得格外干净的乌发上,伸出五指:“拿来。”
“什么?”
“我叫你把钱拿来!”父亲暴跳如雷,又狠狠朝她抽下去,“懂得打扮了?要出去勾男人了?你想都别想!你一辈子就得困在这个家里!这得一瓦一石一粒米都是我的!你分毫都别像动!你!你给我!”
妞儿越过父亲戾气横生的身影,看到弟弟正手足无措的跌在父亲身后——是了,刚刚自己呛血咳嗽那一阵子,弟弟过来劝了父亲,被怒气冲冲父亲一把推倒,此刻是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姐姐的个子本是一直比他高的,虽然这些年弟弟隐隐有超过她苗头。
自母亲走后,都是她在带殷儿。
她是被弟弟依赖和讨好的,从未在弟弟面前示过弱,从未在弟弟面前掉过眼泪。
而如今,她被一条麻绳抽倒在地上,背靠着潮湿的土墙,蜷缩成一团,被人肆意谩骂侮辱,只能狼狈不堪的含着一窝泪水,与弟弟担忧的目光相撞。
妞儿攥紧手中的铜板,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像是在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父亲掰不开她的手掌,恼羞成怒的扬起麻绳,迎面摔了她一下。
粗糙至极的绳子抽过少女细嫩的脸庞,霎时间打出了一道指宽的血口。
妞儿听见弟弟一声惊恐的惨叫,手指下意识的松了,铜板“叮叮”两声落了地。
撕裂的痛楚,淋漓的鲜血,皮开肉绽的现实。
“完了,”她轻轻抚上脸颊,暗想:“这下真嫁不出去了,一辈子都得困在这了。”
妞儿心如死灰,多年的委屈不甘瞬间在这片仇恨的灰烬上生根发芽,盘踞了她整个胸腔,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父亲终于觉得下手重了,将染血的麻绳扔到一边,捡起两枚铜钱,啐道:“给你买了那破玩意,小殷的药去哪整?败家东西。”
小殷,殷儿,弟弟……
什么事都是弟弟!家里只要有弟弟就好了,我就是投错胎的狗!存在的意义就是伺候弟弟!
时隔多年,妞儿对殷儿的怨恨再一次得见天光,她也再没什么好期盼和顾虑的了。
父亲摔门而去,径直走入了滂沱大雨。
雨幕中划过几道裂纹般的闪电,映着父亲远离的身影。
殷儿忙连滚带爬的蹭到姐姐身边:“阿姐!阿姐不怕,没事了,爹走了!”
妞儿眼眶里蓄着的泪悄无声息的淌下来,涩在血淋淋的伤口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像是喟叹,眼里狞色一闪,猛的伸手
——掐住了弟弟的脖颈。
弟弟的脸上透着点病气的苍白,但模样很清秀,妞儿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现在竟然对他的相貌泛了一点嫉妒。
姐姐的手不似一般碧玉年华的女孩那样细腻,甚至算得上粗糙,指尖结了厚厚一层茧子。
她一下子就用了狠劲,殷儿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剧痛,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姐姐,惶恐徒劳的哑着嗓子吐字:“阿……阿姐……不要……”
妞儿破相的面容看起来像索命的厉鬼,是不是被锋利的闪电映出阴森神色。她死死保持手上的力度,无声的动了动唇:
“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殷儿虽然身高已经窜得和姐姐差不多了,奈何一直是病恹恹的身子,根本挣不开姐姐的钳制,只觉着神智在一点点自躯壳游离而出,手脚不由自主的疯狂挣扎起来。
他听见姐姐忽然闷哼一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