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云罗把云肖峰请过来见面。
云肖峰兴致勃勃地踏进了女儿的房门,脸颊微红,细长眼眸中泛着水色灿烂。
一看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
“大晚上的,你不早些歇下,把我喊过来做什么?”云肖峰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女人要早些歇息,才能养出好气色。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重养生,将来生养了孩子有你受累的时候。”
他甚至跟女儿开起了玩笑,可见心情之好。
云罗迎了上去,盯着父亲面无表情道:“父亲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云肖峰一听,就笑着回答:“你猜今天谁来了?晚饭我又是和谁一起用的?”口气十分兴奋,就像孩子一般。
云罗白天见了老常家的,此刻满腹心事,哪里有那样好的心情,不由神色寡淡道:“父亲是遇见谁了这么高兴?我又不是千里眼看得到,自然想不出来。父亲就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云肖峰的一头热情就如被淋了一盆冷水,顿时焉了下来。
“女儿,是朱茂芳公子突然来了县衙,许大人和我亲自设宴款待的他,刚刚才结束了宴席呢。我们在一起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别提多畅快。”云肖峰的心情一落千丈。
可想起和朱茂芳谈论诗词时的尽兴,他对于女儿表现出来的意兴阑珊又选择了忽略不计。
朱茂芳?
真是他!
他和那位平公子、曾少爷在外面私下见了面,这会儿又出现在县衙,是巧合还是预谋?
云罗觉得身边的事情杂乱无序,却十分有默契地同时选择在这个时间点集中爆发了。
她想到这些,就一阵头疼。
耳边传来云肖峰兴奋地谈论声。兴致激昂地谈论着朱茂芳的学问如何出色,知识如何渊博,而那位平公子瞧着不像是个能人,却不显山露水的,居然是个制艺高手,论起时政来十分犀利。直让他感慨后生可畏,摇头晃脑的啧啧出声。
云罗顿时觉得刺耳极了。心头一阵烦躁。很生硬地开口打断道:“父亲。”
然后一双眸子怔怔地盯着云肖峰,神色凝重而克制。
云肖峰不由沉下脸来:“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才进门。你就像吃了火药,是有什么事吗?我难得遇上些气味相投的能谈论诗文,又是如此的青年才俊,高兴了就喝两杯酒。又不是去喝花酒,你怎么怒气冲冲的。一脸不高兴啊?我可跟你说,以后嫁了人不能这样,动不动就给男人脸色看。要知道,男人在外面应酬也是场面上的事情。不是去享受玩闹的,回来了看到你摆这样一副面孔,可是要不高兴的。一次两次也就忍你了。次数多了可就没那么多耐心,为人妻子的就应该温柔贤淑。对自己相公关怀备至,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云肖峰滔滔不绝地说教。
这都是说的什么?父亲居然把话题扯到了夫妻相处之道,云罗忍不拽额。
“父亲,我有要紧事同你说。”不愿意再任由父亲把话题扯远,云罗赶紧出声制止他的高谈阔论。
云肖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凝神触到女儿蹙起的秀眉,突然意识到今天的女儿同往日有些不一样——
似乎很凝重,脸颊苍白如雪,眉宇间轻愁袅袅。
云肖峰正了正脸色,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望着她等待下文。
云罗深吸了一口气,就把老常家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了父亲听。
等说到最后,就看到云肖峰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整个溅了出来,乌黑色的茶渍顷刻间就吞没了月白色云纹杭绸袖子。
云罗大惊失色,顿时起身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为他擦拭。
可云肖峰却像是毫无所觉,呆呆地直视前方,这个人陷入痴傻茫然状态。
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一直保持着半开的姿势,脑门上明晃晃地刻着“失魂落魄”四个大字。
云罗吓坏了,赶紧拉着父亲的袖子用力椅:“父亲,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啊,可别吓我啊……”
可是云肖峰没有一点反应,眼睛就像失去了焦距一般,空洞茫然,没有一点神采,就如死水沉寂,让人瞧了心头发颤。
父亲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吗?
老太太有什么好的?不是亲生母亲的事实正好说明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是出自她的恶意。
她嫉妒祖父同另一个女人生下了孩子,还挂在了她的名下,占去了嫡长子的名分,抢去了亲生儿子继承家业的机会,所以才会在祖父过世后迫不及待地授意云肖鹏上演兄弟阋墙的一幕闹剧。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父亲留恋的?
云罗不禁在云肖峰面前蹲下身子,伏在他膝头,声音幽幽道:“父亲,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可是,父亲你仔细想想祖父过世后发生的种种,先是你被迫离开云家,接着母亲贫不迫辞世,我们父女两人风雨飘摇、落魄不堪,若不是父亲得蒙许知县赏识做了祖哥儿的先生,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日子?”
云罗目光灼热,眼底泪花闪烁。
云肖峰开始慢慢有所反应,眼睛里的一团迷雾渐渐散去。他听见女儿的声声倾诉,不由缓缓地低下头望去,可是两鬓却一下子银光闪烁,人也在瞬间老了十多岁,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见到父亲如此模样,云罗忍不住捂着嘴巴轻声啜泣,两行清泪打湿了腮边的胭脂,留下浅浅的痕迹。
父女俩忍不住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