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这时候家家户户早都上床睡觉,除了偶尔从下面公路经过的汽车,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屋内风扇嗡嗡作响,家里并没有空调。倒不是说买不起,而是这里夏天并不太热,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开着窗户,如果有习习晚风吹过,还很凉爽。
尽管凉风习习,但躺在凉席上的唐恩并没有睡着。他翻了个身,这张床就在窗户下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星空。
这是他的家,或者说这曾经是他的家,而此时此刻,他却躺在客人来了才用得床上。今天一天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托尼?”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唐突然开口唤着。
“嗯?”
“你果然没睡。”
“睡不着。”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唐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不着的话,出去吹会儿风吧。”
唐恩回头看了眼已经站在他床前的唐,然后坐了起来。
两个人披上外套,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
“去哪儿?”唐恩问。
“随便走走。”唐在前面带路,两人翻过了小山头,看到了山坡背后的水田和坝子。
这里不是到了深夜还灯火通明的城市,没有林立的霓虹灯,也没有路灯,周围是一片黑漆漆的低矮房子,头顶一轮明月,月光如霜,将地面照的亮堂堂的,并不用担心走路会摔跤。
“我都快忘了天然照明也能有这么亮。”唐恩抬头看看天上的圆月。“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自家卫生间,都是出去上公厕,旱厕那种。晚上也是这个时候尿急,不敢一个人去黑漆漆的公共厕所,害怕里面有鬼,就在家门口站着尿了。那时候天很晴朗,头顶一轮月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我看到地上白茫茫亮堂堂的,还以为下雪了呢。结果第二天起来什么都没有……在我上大学以前,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雪是什么样的。白花花的月光看上去就像在地上铺了一层雪。”
他指着不远处的坝子:“小时候觉得那个坝子很大很大,可以在上面踢球,看电影。现在看来……好小。”
“那边的水田……”他又指的更远一些,“我们小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二下午没课,老师就组织我们来这里钓龙虾。钓起来的龙虾集中放在一个小桶里面,最后就地烤了吃,什么佐料都没有,一群人却吃得很开心……”
“再远的那个山头,是传说中的乱坟岗,死了人都埋在那里,我们春游也去那里。小孩子胆子都很小,也都很大。在坟包上玩什么的……对死人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我还记得班上有一个同学很时髦,给我们跳迈克尔杰克逊的舞,当时很受女生欢迎。现在想起来其实也就是一段太空滑步而已……人家小小年纪就会讨好异姓了,那时候我只是坐在角落里面发呆。在其它人的记忆中,我可能就是那个被遗忘的人吧。”
唐站在他旁边,并不出声,静静地听他诉说自己的从前。
“我本来以为这些琐事根本不可能记住的,后来我都忘了。没想到这次回来,看见熟悉的山水,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
他不再说话,站在乡村小路上,看着远方月光下的坝子和水田。蟋蟀的声音大了起来。
“我好像还没有给你说过‘对不起’?”站在他旁边的唐突然开口了。
唐恩奇怪的回头看着他。
“你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唐。我知道你很想叫妈妈,叫爸爸。是我抢了属于你的这些东西。”
唐恩笑了一下:“说不上是抢,我们只是互换了身体。如果说你抢了我的,那我也抢了你的。”
“我那些东西没什么好的,抢了也无所谓。你也都看到了,在伊斯特伍德的墓园里……如果,你是指你现在的成功,那可和我没什么关系。”唐耸耸肩。“所以是我欠你的更多一些……我很希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很对不起占了你的家。”
看着一脸诚恳的唐,唐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实际上……在此之前我不是一个恋家的人,‘家’对我来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感觉强烈过。或许是因为以前很轻松就得到了,所以不知道珍惜。现在没了,才觉得不一样。如果没有这事情,没有你,我可能依然不知道珍惜。凡事都会有代价,我知道珍惜了,代价就是没了‘家’。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事业成功,衣食无忧,家有娇妻乖儿,父母身体健康晚年幸福,一家人和和睦睦。我是成功的主教练,成功的儿子,成功的丈夫,成功的父亲……羡煞世人……怎么可能你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好事不可能让我一个人占完了,对吧?”
他笑着对唐说。
“你说得对,这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必然会失去一些……托尼,实际上你的问题很好解决。”
“嗯?”
“我不能给你成功的事业,不能给你娇妻乖儿,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还你一个你想要珍惜的‘家’。”
“啊?”
“你愿意做我的干大哥吗?做我爸妈的干儿子。”
唐恩傻了。
“他们本来就是你的父母,只是认了这个关系之后,你可以不用管自己的妈妈叫伯母了。而且……我们这么有默契,你不觉得这本身就很像一对兄弟吗?我们分享了彼此的记忆,在我的生命中一定有你在,你的生命中也一定有我在,彼此都没有什么秘密,就好像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