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院落中莎莎的扫地声,夹杂着窃窃私语。
莎莎声越来越小,秋奴声音很低,教院落里两个侍女,如何执帚、如何打水,可以不吵到主人。
吕布耳力好,隐隐约约听到了秋奴话中的意思。
两个小姑娘虽然在府中做事,说是婢女,其实都是军属,而且有一人父亲是什长,有二等爵上造在身。
若不是来吕布在军中威望,人家怎么会让女儿做这些杂事。
吕布的本意更多的也是想要她们陪陪苓儿。
毕竟将来是要嫁人的,学了奴婢的习性,恐怕到了夫家被人瞧不起。
着常服,理了理发髻。
吕布推开门:“秋奴姑娘,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那日后这院子里的杂事,还是交给秋奴吧。”
秋奴一脸谦恭的微笑:“我八岁在刘鄣尉府上做婢女,算来也近十年了。”
“苓儿。”
吕布想了想,和秋奴道明原委,难免让她自惭形秽。
毕竟秋奴在秋射上表现得有情有义,苓儿乖巧,秋奴还是交给苓儿吧,看她怎么安排。
“啊”
苓儿在西厢中,侧耳倾听窗外。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秋奴性子柔如水,分寸拿捏得当,真怕吕布对她动心。
“你帮我看看照看下秋奴。”
吕布嘴角上扬划出一个不宜察觉的微笑,这苓儿语气多少有些惊意,想来就是在偷听。
“嗯”
苓儿抿嘴一笑,真是多心了。这吕郎拿秋奴大概当个好友,居然怕他收做妾室。
诶,我怎么叫他吕郎
苓儿脸颊绯红,直到听吕布脚步声走远了,才敢出门来见秋奴。
出鄣尉府,吕布顺溪岸边前行,赴水榭。
此处距水榭,不过百余步,吕布却走了一日。
先有邮人行书来,呼河鄣尉修书吕布,大赞其秋射之威。
又有渠水候候官遣使,赠美玉结交吕布。
最后是石门鄣鄣尉,携子拜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见吕布实在没有晡时宴请之意,才请辞离去。
时至黄昏,水榭处都是归返的学子。
近来,杨彪每日都会在这个时间,与张俭来上两局六博。
“子曰:君子不搏。棋艺虽强,然元节公旨不在胜而在局,乃搏中君子,学生佩服。”
杨彪首局便输,但张俭下棋未有锋芒毕露之感,反而闲庭若步,一切尽在掌握。
机关算尽,却不失君子之风。
“文先折煞张某了。”
张俭一面与杨彪一同重新摆棋子,一面说道:“文先心近两日棋风稍显噪做,可是有事烦心”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元节公,彪却有不解,请先生解惑,却又羞于启齿。”
杨彪眉头轻蹙,投茕,开始行子。
“但说无妨,看老朽能否解惑。”
张俭投茕,习惯性的捋了捋颚下白须,方才行子。
“某杨氏关中望族,某又是朝中侍中。不才,自觉饱读诗书,为何这支就塞吏卒,为吕鄣尉马首是瞻”
杨彪困惑已久,不论出身、学识他都遥遥在吕布之上。上次一番拉拢,支就塞诸吏不与为谋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戏耍一番。
“老朽倒要反问,关中诸大族,为何以你杨氏马首是瞻”
张俭捋着白须,持茕不掷,笑盈盈看这杨彪如何作答。
天下大儒。
道德楷模。
汉之忠良。
若是以往的杨彪,定会口若悬河,说这些话。
边关呆了数日,数次被禁、数次反思,杨彪早就想明白了,其实关中豪强唯他杨氏马首是瞻,为得便是两个字:“权、利,二字。”
“孺子可教。”
张俭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掷茕,一边问起杨彪:“那你可知支就塞吏卒为何为吕布马首是瞻。”
杨彪沉默了,显然不是权利,更不会是虚无的崇拜。
到底是什么呢
“生存”
杨彪弱弱的说着,感觉又不是全部。
确实,这边关哪怕是头曼塞,军粮都比较吃紧,能够出猎的吏卒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在饿肚子。
而支就塞吏卒,每隔日便会在城头貊炙,羊皮又在给大家备上羊皮袄。
但这仿佛又不是全部,支就塞还有一些东西,杨彪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
“还有尊严。”
张俭有一子到了河边,竖了起来,眼睛眯成月牙。这是一颗骁棋,可以入河捉鱼了。
“尊严”
杨彪喃喃自语,忽然恍然大悟:
“但这吕布,治军松散,日便城头貊炙,带着二百吏卒还好,若带兵数万,岂不是混乱不堪”
无论吕布多么血腥、多么残忍,对于这一障戍卒,却从不责罚。
“杨家子一叶障目,老朽先赢一道。”
张俭一语双关,骁棋下水捉鱼,便算赢了一道:“居高位者,难免俯视苍生。奉先则不然,平日里与吏卒见面,虽然不苟言笑,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傲气。”
“你杨氏虽见人热络,却把累世公卿四个字写在脸上。”
说罢,张俭又竖起一颗骁棋。
“啊”
杨彪愣住了,回想自己来时:
皇命在身,六百石宫中近臣,领监军。
关中四剑,四个不世出的高人在侧。
按杨彪的想法,只要自己亮明身份,支就塞吏卒自来结交。
结果没想到,支就塞吏卒拿他宫中近臣当猴子一般戏耍。
关中四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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