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收了几蛇皮袋,袁秋华瞅着,直发愁:怎么搞回去呀?
小李子的出租车在停车场,可以开过来运回去。鬼市没散场,车子开不进来,只有先将它弄到路边了。袋里面都是石头,死重,又是乱放,死沉,零散着,还有棱角,扎手,提也不便,扛也不便,抱也不便,背也不便,只能两个人一起抬。袁秋华揪着袋角,咬牙扯起,哈腰并步,刚走几米,拧肩扭脚,吃力还不顺劲,她手一滑,袋子落地,沉重地砸在小李子的脚面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袁秋华急忙屈膝,蹲下,把袋子挪开,赶紧赔小心: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天没亮,叫不到小工。小李子坐在地上,脱鞋褪袜,揉搓着红肿的脚背,发愁:咋办啊?
他的意思是,之前,你是怎么搞回去的?袁秋华像一根木棍,直挺挺地戳在货旁,涨红了脸,无言以对。此前没人依靠,她不会弄这么多,你不是扬言要照顾我吗?我得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认识现实生活的冷峻呀,试你主不主动,卖不卖力嘛!难道错了不成?
赫鹏程提前把摊收了,踩着三轮车上前,拿出包装带,把袋口扎实:一个是娇贵公子,一个是柔弱姑娘,这种粗活,适合交给我。
赫鹏程和小李子把货抬上三轮车,再一个骑车上蹬,一个站车后推,哟嗬哟嗬,哼哧哼哧,送到路边。袁秋华紧跟着甩手走。
小李子便去停车场将出租车开过来,袁秋华和赫鹏程守原地看着货。
车开到,打开后备箱,怎么弄上车?
袁秋华不发言,抱着胳膊,缩着脖颈,装风冷,装柔弱,故意不搭把手。
小李子那无所适从的表情,真是超级尴尬。
赫鹏程说:又要装,又要卸,好麻烦,干脆我给送到家,省事。
到地方,眼望高楼,怎么弄上楼?
赫鹏程和小李子抬到门口,袁秋华开门一看,却发现蓝新颜不在家。黄杨梅花式圆香几上,鎏金铜香炉,燃着一枚檀香,香烟袅袅,香气萧穆。
袁秋华请赫鹏程进屋喝茶,用宜兴紫砂壶,泡了龙井香茗。
客厅临窗,摆一张红木雕八仙图平头案。上首摆着文房四宝,带铭文的古砚上斜放着一块四方老墨,紫檀雕花大笔筒插着刻刀,狼毫,湘妃竹笛,墨翠玉箫,陈列着些玉石摆件,象牙雕件,鸡血印鉴、田黄图章、珊瑚鼻烟壶。左侧摆着黄花梨螺钿明清时期叫做百宝嵌珠宝首饰盒,翠玉的扳指、宝石戒指、钻石别针、水晶项链,及平时难得一见的蓝宝石、猫儿眼、祖母绿,清晨的阳光映照在上面,真个古色古香,炫目生辉。首饰盒之下,有个珐琅雕漆六格圆盘,分别装着白玉、琉璃、玛瑙、珊瑚、琥珀、蜜蜡等散珠。右侧是红木《四库全书》书匣,周围放着一白玉翡翠、珍珠碧玺制作的耳环、发箍、簪子、戒面、手镯、坠子、珠链、项链。
案前一张紫檀雕花太师椅。案旁顺墙角摆着四个大青花卷筒瓶,内中满插着一轴轴的手卷,字画,分别装有明代绘画、明代书法、清代绘画和清代书法。
小李子拿起鸡血印鉴、田黄图章,捻过一张宣纸,醮着八宝印泥,在纸上钤章,盖款,各盖了一朱一白两个印记。朱文阳文,白文阴文,白文印,是汉隶,朱文印,是秦篆,朱刻是“上善若水”,白篆是“大象无形”。古篆隶治印,狂放洒脱,书追秦汉,古劲苍松,浑厚朴拙,力透纸背。他兴奋得脸上放着红光,眼镜里闪出惊喜的光芒:这图章,是你刻的?你用的?
袁秋华微微一笑:聊以自娱,只是笔墨嬉戏,当不得真学问。
赫鹏程终究是诗书底子薄,盯着印文左瞧右看,好似天书,既不认识字,也不知念什么,更不懂有何含义了。他就向李先生请教。
小李子面目和善,架着金丝眼镜,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说话慢声细语,语调缓慢柔和。他不但有问必答,告诉这些字念什么,表达什么意思,出于哪朝哪人,哪篇哪段,还要联系上下文,时代背景,文化源源,讲出个子午卯酉来,令赭鹏程听了由衷地佩服。
他讲解当中,不时瞄袁秋华一眼,眼波流转,爱意绵绵,柔情款款。
袁秋华坐在那里,手捧陶盅,盈盈笑着,低眉饮茶,嘴角上扬,双腮展露两个小酒窝。
小李子轻咳一声,袁秋华举眸,顾盼生辉,二人相视而笑。他笑吟吟,向她扬下眉,眨下眼,耸下鼻,嘬下嘴,她却羞得不敢再抬头,耳根绯红似霞。
赫鹏程拿起珊瑚鼻烟壶把玩,高约一寸八分,腹部扁圆,足型椭圆,两面开光,两侧为錾花镀金阳纹折莲纹。上面是錾花镀金铜盖,轻轻拧下铜盖,下面连着象牙小勺。他看着袁秋华的工作台,啧啧称奇,摸头慨叹:咦,你是珠宝设计师呀,我还以为你是珠宝商呢。
小李子浅笑如仪:没开店,就是二道贩子。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赫鹏程看了蓝新颜的工作间,一张紫楠嵌柏木面雕灵芝大翘头案,桌面摆着红木画匣,装的都是字画。墙上挂着书法条幅,魏碑、金文、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国画镜屏,山水、人物、花鸟、竹石、走兽、虫鱼。他惊呼:哇,你还是书画家?天呐,太意外了!
袁秋华说:这是合租房,我室友是书画家。
小李子说:革命友谊,纯洁无比,全靠良心死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