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指着我们的痛处哈哈大笑,我们却只能傻傻地讪笑。我们翻脸,他们会说你们开不起玩笑。没钱治病,是我们的错么?没鞋袜穿,就该遭耻笑么?我们的自尊被撕破,他们永远无法感知,所以难堪,无奈,尴尬,孤独,凄惶,只能颜面扫地。
初一的班主任是位未婚青年。他从乡村考去地区师专读大学,毕业后又从城里,分配到原籍乡镇当公办教师,自认是吃“国家饭”的国家干部,想通过保持讲究卫生,爱清洁,爱干净的城里生活习惯,跟过去的自己,自己的父母,家乡的农民,还有民办老师,区别开来。他听干部子女指点,工人子弟说说,再看看农村娃娃的癞脑壳,第一反应就是感觉到胃肠翻腾,自己忍不住要吐。吐了之后,首先对恶心颇有同感,接下来便是同意他们的看法,接受他们的想法,采纳他们的建议。他重新安排座位与同桌,让他们坐前排,让他们自由组合,自主选择同桌。乡村同学坐后排,也可以自选同桌。
坐前排的优势,当过学生的,哪怕是木头人,都能明白。过去,为了平息座位前后之争,大体上以学习成绩优劣的名列,来安排座次。只有学习实在差劲的,完全没希望的,不必耽误时间的,谁都不存妄想的,根本懒得再管的,才被贬到后排,打入后排,任其来去自由,随其自取其咎。
袁秋华学习成绩最好,只因为父母是农民,自己是农民子女,也享受同类待遇,一样被班主任抛到后排,弃之不管。她认为受到轻蔑,侮辱,感到十分生气,愤愤不平。
她站起来说:报告老师,我个人认为,调整座位,是下策,上策该当是分教室,让干部子女一个教室,工人子女一个教室,农民子女一个教室。
班主任说:这个主意不错,我请示校长,可以尝试一下。
袁秋华说:我将上书教委,建议彻底改变现有教育模式,进行教学改革,让干部子女一个学校,工人子女一个学校,农民子女一个学校。
班主任说:这种建议书,没必要上。大城市早就这样了,党员有党校,干部有干校,工人有工校,农民有农校,只不过你不晓得罢了。
袁秋华说:五四运动前,蔡元培先生就倡导,人格独立,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有教无类。
班主任说:我再提醒你一句,中考落榜后,干部子女还可以去直系机关,就读内部各类培训班,工人子女还可以去地区技工学校深造,可农民子女则没有学校,可以再去读书了,只有回家种田。
袁秋华说:只因为皇家有私塾,贵族有私塾,地主有私塾,平民百姓没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普罗大众也没有发表言论的自由。蔡先生才提出,“开门办学,兼容并包“。
班主任说:他若能活到现在,我必定对他说,他这样想,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厉害。
袁秋华说:校长,死了,可校训还在,“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班主任说:这里是乡村中学,北大在北京,有本事,你去清华上学啊?你喜欢跟死人对话,那么请出,去做白日梦吧。抱歉呵,恕不远送咧!
是日,袁秋华上午旷课,下午逃学。
校长将班主任批评一通,并亲自上学生家长的门,把事因和袁焕轩解释清楚,通知袁秋华明天去上学。
第二天,袁焕轩亲自押解袁秋华去上学,让她为她一时冲动的失礼顶嘴,冲撞,不尊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班主任弯腰鞠躬,赔礼道歉。稍后,袁焕轩特意请医生去学校给袁哲学治癞疮,给得冻疮的学生,每人发了一瓶冻疮膏药。不久,他还帮贫困生争取到每年5元的助学金。这笔相当于半年学费的资助,给予了他们坚持读下去的力量,也温暖了他们的少年时光。
袁秋华认为她没错,非但寻求不到安慰,却被逼致歉,当众出丑,受到的伤害,反倒更深了,心里憋气,委屈得直流泪。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这世界和多年来接受的教育不一样,说好得要表里如一,仗义执言,坚持真理,说好得要认真学习,不弄虚作假,奉承拍马,自己做到了教科书里的样子,却显得是如此地突兀,孤立,格格不入。从此以后,她变了,不听话了,也不乖巧了,变成了淘气包,假小子,男孩做的游戏,她在行,游泳采莲,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翻墙摘果,没一样难得住她。课堂上,吹口哨,打响指,打瞌睡,看小人书,考试作弊,逃学看电影,调皮捣蛋是领头羊,走廊罚站是家常便饭,教务室训话是几天过此一游。
老师对家长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女儿呀,不能说缺乏聪明才智,可惜精力和心思,没用在学习上,你只要稍微督促催化一下,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袁焕轩说:你不能改天换地,惟有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社会,坦然接受生活中遭遇到的一切吧。
袁秋华说:现在变得像王子安一样?粗野蛮横,不学无术,狗仗人势,欺负病弱!将来变得像他老子一样?横强霸道,鱼肉百姓,鄙视文化与文化人。
袁焕轩说:不要心里不平衡,你目光还是太短浅了,看不见除了家庭与学校,还有一个社会,一股主流。潮流滚滚大浪淘沙,落后的事,落伍的人,终究会被淘汰出局。眼前的纷扰,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