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读书时,袁秋华就听说过“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同学中不缺工人子弟和干部子弟,他们营养充足,衣着时尚,自成圈子,玩的游戏,谈论的事情,都和农民子女不一样。生活条件的优越,直接确保他们的优越感,让他们瞧不起农民子女,嘲笑与鄙视变成家常便饭,开口即是“乡巴佬”,“泥腿仔”,“布鞋娃”,间或造成条件反射,嫌弃与厌恶变成日常相处理态度,动不动就当众提意见,要求换同桌,理由是“身子有汗气”,“鞋袜有臭味”,“头发长虱子”,“衣服爬臭虫”。
他们的头领是王子安,是镇六年级时,曾经和袁秋华是同桌。因为他学习成绩总考倒数第一,袁秋华总考顺数第一,班主任依据先进生帮带后进生的惯例,安排俩人坐一起。学生当以学习文化知识为主,当以学习成绩优劣为评判标尺,王子安倚仗他老子的官势,却处处表达他的不服气,针对老师的安排背地里发牢骚,针对同桌公开搞人身攻击。
袁秋华的父亲因先是临时工,后是借代工,在镇政府便只有一间临时房,暂时安身,吃在食堂,没法带家属,袁秋华兄妹便跟母亲仍旧住在乡村(不是瑶山岛,岛山没学校,借住在外婆家),还是走读生。
镇中心学校还未曾设立寄宿制。她早上走五里路,到学校上学,中午跑五里路,回家吃饭,再跑五里路,回学校上学,下午放学,再走五里路回家。每天都要急急忙忙走二十里路,身上怎能没有汗气呢?情况和她差不多的乡村走读生,怎能鞋袜没有臭味呢?况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村孩子不具备吃闲饭的条件,放学之后,在带弟弟妹妹的同时,还要做家务,或上山去砍柴,或爬坡打猪草,完不成任务,则挨揍,还得受罚,不许吃饭。以前的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而且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三老四接着往下传”。日子虽说过得苦了些,但一家人还是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倒也是其乐融融呢。大的看小的,肩上有替父母担的责任;小的敬长的,心中常怀着佩服与羡慕。一天天地成长着,年年月月也就这样捱着过,哪怕是风里来雨里去,一大家子却总是团团圆圆吃饭的热闹景象。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犯错,大人不让吃饭,小孩也不会乖乖地挨饿,不让光明正大的吃熟食,咱偷偷摸摸的吃生食,田边地头的黄瓜红薯萝卜,还有藕,犁,桃,李,柿,随手摸几个就能吃饱。星期天放假,在吹柴的空隙,几个人一滴咕,也要石头搭灶,拾枝生火,烤玉米,烤红薯,烤鱼虾,甚至烤叫花鸡,烤泥裹鸭。吃是头等大事,挨骂挨揍是屁大点事,分明晓得偷鸡摸鸭,事发会挨揍,但还是要烤了吃,先吃了再说,事后皮肉痛也值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本能上自然会先顾吃饱,睡足,再顾及个人卫生。再说,乡村的居住环境,和生活习惯,大人身上,尚且没能彻底消灭虱子及臭虫,孩子又怎能单独做到呢?
王子安的父亲是从县直机关,下派到乡镇来的一方诸侯,他家是单门独院的三房一厅,内有厨房卫生间,外有前后院,家里请了保姆,还有可当勤务兵使唤的通迅员,随时随地为他家提供后勤保障,和及时服务。
初中那几年,当地的农特产苎麻筋,就是市麻纺厂用的原材料,突然变得非常值钱,上门收购价由几毛钱一斤,突如其来便涨到十几块,除了地里种植的,就连山坡野生的,都可以论质同价。袁秋华放学后,除了完成平常时的任务,还额外添加了工作量,必须到地里割苎麻杆,剥苎麻片,到河滩浸苎麻片,再把之前泡透的苎麻片,湿漉漉地挑回家,搭在高板凳上,用铁刮刀一下一下,一片一片,快速刮掉苎麻皮,最后将去皮苎麻筋,摊挂到竹篙上晒干,或晾干。她像个大人似的,往往忙碌到半夜三更,第二天却还得早起,保证正常上学,负责名列榜首。
养尊处优的王子安便想不通,袁秋华就连做家庭作业,复习功课的时间都没有,为何考试还能拿第一?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老师为何总用袁秋华做他学习的榜样?她好学习,爱读书,就算像她老子那样,能写广播稿,能当播音员,能编黑板报,能画插图,至今不也就是一个临时工吗?虽说运动结束了,高考恢复了,工人子弟即使名落孙山,也同样可以接父母的班当工人,干部子女也不例外,靠水吃水,靠山吃山,靠的是内部系统关照,人际人事推荐活动,而不是真正的个人能力,真实的素质水平,关系排第一,是立足于社会的家庭基础,真才实学排第二,是安身在生活的锦上添花。虽说恢复高考了,可凡事有利就有弊,眼下农民子女也不可能像前几年那样,因积极的劳动表现,再加本乡村本家族的通力合营,就能够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打进城镇。面对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客观事实,农民子女除了考大学,毕业包分配,当干部或工人,或者应征入伍,表现出众转干部,或复员当工人,及很特别的立功受奖,破格录用之外,更多的人只有继续当农民,在穷苦的乡村扎根一辈子。
到考试的时候,王子安想照抄答卷,就敲打袁秋华:在学习上,你比我强,你可以照顾我,可在社会地位上,我老子比你老子强,我老子可以照顾你老子。
袁秋华说:我爸爸是凭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