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的黄崖山教案,血洗收场,其中死教者有不少山东本地的官宦子弟、眷属,主持进剿黄崖山的鲁抚阎敬铭,为当地士绅和鲁籍言官攻讦,难安于位。@,关卓凡欲收阎敬铭为己用,乃一力维护,结果阎丹初不降反升,左迁为户部尚书。
阎敬铭感念知遇,甫一到部视事,即大刀阔斧,锐意整顿,几乎把户部翻了个底朝天,户部名下的“三库”——银库、绸缎库、颜料库,亦不例外。
绸缎和颜料二库,库名中的绸缎和颜料之外,还藏有多年来各地进献的无数贡品,包罗万有,可谓天下贡品总汇,其中许多物品,算得上奇珍异宝。
这两个大库,账目混乱之外,一、两百年下来,许多藏品经年累月,腐朽霉烂,完全不堪使用,都成了“死物”;剩下的能用的东西,也统统昏昏大睡,宝贵的资金就这样长时间地沉淀着。
阎敬铭多派人手,将已经朽烂、全然不堪使用的物品搬出大库,予以销毁;其余盘点清楚,除朝廷留用部分外,剩下的则计划按市价销售,所得缴入国库。
这个计划,是阎敬铭的一番苦心,真要实施,却是吃力不讨好。
“三库”拿出来鬻售的物件,大部分都是有了年头的,既按市价,就一定要打折;只要打折,一折也好,九折也罢,都会招致讥评——都会有人说你“卖得贱了”,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国有资产流失”。
原封不动摆在那儿。任其蒙尘朽烂。一两银子也不变现。反倒没有人说你“国有资产流失”。
那个时代,基本上还没有什么“固定资产折旧”一类的概念。
当时,关卓凡人已经到了上海,正准备出征日本。他考虑到阎敬铭整顿户部,从上到下,已得罪了无数人,不能再予人口实,于是给阎敬铭写信。分析厉害,将这个计划暂时按了下来。
那些尚堪一用的藏品就继续躺在库里睡大觉。
荣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这些藏品终于可以“醒”过来了。
三百六十台公主妆奁,相当一部分,就来自于这批藏品。
除了公主妆奁,“大婚”的其余使费,也尽力求之于这批藏品。譬如,抬妆奁的五百五十二名銮仪校,身上的红缎袍褂,灿若云霞。旁观的“达人”,自作聪明。以为是苏州织造衙门新“传办”的差使。其实,这批袍褂,湖绸固然是湖绸,却非新品,而是尽数出自“三库”绸缎库之旧藏。
只不过,新、旧绸缎,不细看的话,样子虽然无二,但品质却不好比。有人提出这个疑虑,轩亲王派人问话:发送公主妆奁,自紫禁城至朝内北小街,这一路上,这身旧绸制成的袍褂,会不会断线、开裂?
呃,这个,还不至于。
这就结了!这个袍褂,本就是为公主“釐降”特制,品质再佳,也只好穿这么一次。下次再有类似的场面,大约就是皇上大婚,发送皇后的妆奁了——难不成皇上大婚,不做身儿新衣裳,还穿六年前两位姐姐的旧褂子?
所以,新绸、旧绸,又有什么区别?——就用旧绸好了!
整个公主釐降,由头至尾,苏州织造衙门“传办”的差使,只有一件,就是“合卺床”上那顶织绣了一百个玩童的“百子帐”。
是次公主“釐降”,除了户部“三库”的绸缎库、颜料库,内务府广储司下面的“六库”,也被翻了一遍,主要是寻合用的木器。
道光朝以来,国力维艰,无力维持数量众多、规制庞大的皇家园林,宣宗又是个特别俭省的人,乃下旨“撤三山陈设”,事实上“丢荒”了静宜、清漪、静明三园。
三园的陈设,包括木器家什,大部搬入内务府广储司的库房,和户部“三库”的旧藏一样,呼呼大睡,一觉就是四十年。
静宜、清漪、静明三园的木器,用料、做工、款式,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木器又不同绸缎,保存期要长得多,检视之下,发现许多木器品质犹佳,略加打磨、鬆漆,便光亮如新,完全可以冒充新品,大派用场。
公主妆奁里的木器家什,几乎全部出自内务府库藏的“三园”陈设,只有两张“合卺床”是新做的——由两广总督和粤海关“传办”。
至于发送公主妆奁的时候,路旁有观者言之凿凿,说什么“我有一个姑表兄弟,在粤海关当差,晓得内情,这批木器,还真是瑞制军的首尾”,云云,或者该人士信口开河,以夸耀自己无所不知;或者受人指派,刻意夸大其辞,为日后的“拍卖”造势。这个,嗯,到底是哪种情形,狮子就不晓得啦。
阎敬铭之所以对关卓凡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来,是“变废为宝”,鲜花着锦的公主“釐降”,居然没花朝廷几两银子;二来,就是这个“拍卖”。
如果照自己原先的法子处理“三库”旧藏,无论如何,难免“贱卖国家赀财”之讥,可镀了“公主妆奁”和“御赐物件”两层金,再趁着一股烈火烹油般的势头,竟然以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原值之价卖了出去!两个方案所得之差,竟然数以十倍!明明已经大大贬值的“国家赀财”,就这么大涨特涨,这,这,这,唉,没什么好说的,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
大伙儿不错眼地盯着“公主妆奁拍卖会”那三百五十五万两白银的净收入,都在想,这一大笔钱,是就这么“入库”呢,还是再玩一点儿啥花样?
总觉得轩亲王还有什么戏法要变。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