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泰是六科给事中,在体制上,会办五大臣欲对之有所“询问”,必须“奉旨”。这样一来,从“请旨”,到“准奏”,再到侍卫处出公事给都察院,最后由都察院通知王永泰应讯,两天时间又过去了。
“询问”的地点就在都察院。
案子虽然是刑部“承办”,但把王永泰传到刑部来是不合适的,因为他是举发者,不是嫌犯;而且,王永泰虽然只是五品官,品级远远低于会办五大臣,但他是六科给事中,是言官,这个身份,五大臣必须给予相当的尊重。
同样的道理,户部、兵部也不大妥当。
五大臣略一商量,索性把询问的地点放在都察院,这算是“登门拜访”,对言路,足够尊重了吧?
因为是“奉旨询问”,五大臣和王永泰彼此不行参礼,只叙科名先后,相互作揖之后,延请落座。
王永泰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头发已经花白,面色蜡黄,眼神浑浊,木无表情。
这副形容,看在眼里,五位会办大臣不由心中嘀咕。
在座诸公,王永泰不是生得最丑的——最丑的那位当然是阎敬铭。但阎丹初大小眼一翻,精光闪烁,气势逼人,形容再轩昂的人,在身不满五尺的阎老西儿面前,也要不自觉地矮上三分。而这个王永泰,就跟一段烧焦了的木头似的,从头到脚,了无生气。
这样一单轰动朝野的大参案,居然由这么一位人物发动?
王永泰一落座,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白折子,递给瑞常,干巴巴地说道:“这是我写的一份说帖,请中堂和诸位大人过目。”
瑞常是道光十二年的进士,在坐六人之中,科名最早;同时,虽然瑞常和阎敬铭、曹毓瑛、麟昌同为从一品。但瑞常的从一品,咸丰七年授左都御史的时候就得了,资历最老;更重要的是,瑞常是大学士,是“宰相”,在名义上,会办五大臣之中。瑞常的位份是最高的。因此,王永泰就把瑞常当成了五大臣之首。
可是。瑞常接过他的“说帖”后,却并不即时打开,而是转身递给阎敬铭,说道:“丹公,你看看吧。”
阎敬铭连忙说道:“中堂先请。”
瑞常这才打开“说帖”,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合上折子,再次递给了阎敬铭。
瑞常的这个动作,再清楚不过地表明:办这个案子。阎敬铭才是真正的“主办”。
阎敬铭看得可就认真的多了,只见说帖写到:
“窃维贿赂之事,踪迹诡秘,永泰不在事中,自无从得其底蕴。但此案户部索贿累累,外间喧传,贿托者。即贿托黄绍祖、毛英章也;关说者,即向黄绍祖、毛英章关说也。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关说之实据,当问之毛英章。”
“然则黄绍祖、毛英章受贿非无据也。李宗绶、宋尊邦即其据;永泰非无据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据。黄某居部堂之尊,毛某以枢府之要,而大招物议,是为负恩;闻人言而不以奏闻,是为溺职。且科道例以风闻言事,闻言不言。安用此素尸科道为耶?”
“永泰与黄绍祖、毛英章、李宗绶、宋尊邦素无往来,亦无嫌怨,使非物议沸腾,何敢无端污蔑?实为人言如此确凿,故不能不据实以奏。”
不多时,五位会办大臣都看完了“说帖”。
大伙儿都看出来了:这个王永泰,晓得今儿五大臣是来向他要人证、物证的,于是在这个“说帖”里,一口咬定消息来源为“风闻”,提前把门儿关得死死的。
“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这个逻辑,异常霸道,接近无赖,但扣死“风闻”,真是其奈我何?而“当问之李宗绶、宋尊邦”和“当问之毛英章”,却不能说他讲的没有道理。而且,这几句话还隐含了这么一层意思:你们不去调查犯罪嫌疑人,却来向举发者罗唣,是何居心?
阎敬铭首先发话:“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未免失之空泛了。”
王永泰的声音干得像段木头:“科道风闻言事,奏所闻之,向例如此。”
阎敬铭说道:“那么此案中人,行贿受贿,是本人自相授受,还是委托他人过付?这个,老兄可知道吗?”
王永泰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极其隐秘,外人何从知之?其中曲折,自然要仰赖大人,遣发有力吏员,查访钩沉,使之大白天下。永泰一介书生,何能为之?”
这几句话,反过来将阎敬铭一军,甚是厉害。
阎敬铭并不生气,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太谦了。说来惭愧,老兄奏折里提到的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真是闭塞得很;在座的几位,大约也没有怎么‘风闻’过。所以,总还要请老兄指教。”
王永泰摇摇头,说道:“物议如此,永泰所知,都写在‘说帖’里了。”
阎敬铭说道:“所谓‘物议’,都有何人在‘议论’?老兄能否指出几位来,也好让我们移樽就教?”
王永泰的声音愈发干涩:“众口喧传,无从指的。”
阎敬铭说道:“那么,老兄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吗?”
王永泰说道:“就这么多了,再也没有了。”
这话没法子再问下去了。
阎敬铭把身子微微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没有什么话问了。”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刑部是“承办”此案的衙门,身为正堂,麟昌不能始终一言不发。他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