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俏皮话极少出于慈安之口,关卓凡听得心中一荡,却庄容说道:“臣惶恐。”
顿了一顿,说道:“有一细处,臣要请旨。紫禁城和热河行宫,房屋厅廊上面的彩画,大多是和玺彩画,庄重是庄重,不过多少失之呆板。臣的想头,颐和园为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之地,总要舒心悦目,这个,苏式彩画是否更加合宜一些?”
连这个都能想到,可是太窝心了!
和玺彩画只有图案,没有具体人、物形象,慈禧一向不喜;苏式彩画内容丰富,人物山川都可入画,她的眼中,比和玺彩画好看的太多了。只是和玺彩画向来是宫廷建筑的“标准配置”,如果关卓凡不提,她是不好主动要求替之以苏式彩画的。
慈禧微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慈安突然想起件事,问道:“颐和园‘样式房’的‘掌案’,用的还是‘样式雷’吗?”
“样式房”——皇家建筑设计院,“掌案”——总工程师,“样式雷”,说的则是有清一代一个极著名的雷姓建筑世家。
自康熙年间的雷发达、雷发宣兄弟起,雷家便为皇室服务,紫禁城,圆明园,万春园,天坛,“三海”——北海、中海、南海,还有热河行宫,都有许多“样式雷”的作品,今年就会竣工的文宗的陵寝——定陵,也出自“样式雷”之手。
自康熙朝至今,雷家多人出任过样式房掌案,世称“样式雷”。
关卓凡说道:“是。颐和园的‘样式房’。有两位掌案。一位是雷思起,他是‘样式雷’的第六代传人;另外,颐和园许多地方要用到‘西法’,所以还从美国请了一位掌案,他叫贝多思。”
慈禧含笑说道:“中西合璧,好得很呀。”
慈安也笑着说道:“‘贝多思’,这个名字好。”眼睛一亮,说道:“呦。这两位的名字,都有个‘思’字,一定是对好搭档。”
关卓凡心想,俺起的名字,当然是好名字。不过,这一中一西,到底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咱们还得走着瞧。
*
两宫皇太后一起在长春宫用了午膳。慈安原有午间小憩的习惯的,也不睡了,撤膳后。姐俩便开始“干活”了。
一个个卷轴在长条书案上摊开来,眼花缭乱。目迷五色,心悦之,神驰之。
姐俩边看边商量,有想法了,便由慈禧执笔录下,和该图夹在一起。另外,按照关卓凡嘱咐的,在一张大纸上,写下“节略”——就是目录,注明有哪些楼阁景致有所建议。
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在旁边伺候笔墨。这些楼阁亭榭,不同国家政事,两宫皇太后时不时会问问他们两个的意见。两个人一方面为了凑趣,一方面也是真觉得目眩神迷,从头至尾,赞叹不已,听得两宫皇太后的笑意就没有从脸上拿下来过。
整个下午,长春宫内,虽然安静,却一直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欢乐的气氛。
这个“活计”,一口气不停歇地干到了晚膳时分,姐俩居然都不觉得疲累。
饭后,照例要“遛弯儿”消食的,本来“标准动作”是:太后搭着太监的手臂或者宫女的肩头,慢慢地往前走,但慈安却说道:“你们且在后面跟着吧。”
一班太监、宫女立即后退,距离两宫皇太后,总有五、六丈的光景。
慈禧知道,慈安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实在难为他,一边忙国家大事,一边照应咱们姐俩的事儿,两头都还妥妥帖帖的。”
这个“他”,自然是关卓凡。慈禧心想:这个姐姐想做什么呢?是想给关卓凡加什么恩典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乐观其成”。不过,这个人情由谁来做,还是大有区别的。
当下不动声色,说道:“是。比如今儿早上,左宗棠觐见,说这次西征,关卓凡许了他轩军好几个团的人马——实在难得,现在带兵的,谁不把自己带出来的兵,当成自己的私人?关卓凡肯拿轩军去替左宗棠立功,除了这份心胸着实难得之外,他是真把自己的兵,当做朝廷的兵、国家的兵。”
这个评语,可惜关卓凡没有听见,不然无人之时,必定放声大笑:好,好,好!
慈安没想到慈禧话锋一转,就到了另外一条路子上,愣了一愣,说道:“你说的对,我想的是,他一头忙国家大事,一头照应咱们俩的事情——太忙了,自己的事情怕就顾不过来,咱们很该替他操心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慈禧恍然大悟,还是这件事情——这个姐姐,就没死过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和上次慈安提这事儿不同,这次慈禧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也深思熟虑过了,早就有了预案,因此内心虽然激荡,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如此,接受现实的同时,要做的是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她点了点头,说道:“姐姐说的是,我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她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姐姐中意大妞,我中意敦妞,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慈安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滞了一滞,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苦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实在。”
慈禧表情变得郑重:“我跟姐姐说话不实在,还能跟谁实在去?”
又微微一笑,说道:“依我说啊,咱们中不中意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人家中不中意,不然,这婚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