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归宁省亲的的队伍,先沿着长安街向东,接着折而向北,向朝阳门内的公爷府行去。中间的一顶明黄大轿,是慈禧的御轿,关卓凡骑了马,缓缓走在御轿的侧后。
关卓凡心想,她选在八月十四省亲,当然是因为这是最接近中秋的日子,算是跟娘家人一起过一个节。到了明天,真正的中秋节还得在宫里头过,身为太后,多半还要主持点什么仪式也说不定。
中秋过完,自己也就该走了。他看看京城中这些熟悉的街道,一时又有一点舍不得起来,心里想着,还是华尔和福瑞斯特这些洋人洒脱,习惯了漂泊,离乡万里也不觉得寂寞。
华尔和福瑞斯特,是在第一道上谕明发之后,便已动身启程回上海。对于没能让他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这件事,关卓凡起先还觉得有些抱歉。
“华尔,老福,对不住之至。今年中秋,你们怕是得在路上过了。”他看看华尔,把杨莺想起来了,又加上一句:“回到上海,替我跟嫂子说声对不住。”
“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早都习惯了,再说原来我们也不过中秋节。”华尔和福瑞斯特都笑了,“逸轩,我们在上海等你,希望你能早一点回来。虽然每件事你都吩咐好了,可是如果没有你主持,大家的信心就不会那么足。”
“嗯,”关卓凡点点头,“我让你们带回去的那句话,不要忘记了。”
“老总你放心,怎么会忘记?”福瑞斯特清了清嗓子,比划着手势说道,“金山到处都是黄金,走在路上就能踢到一块,至少有这么大,这么高。”
“哈哈,”关卓凡被他的神态和语气逗笑了,“好。好,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逸轩,说真的,我实在是佩服你。”华尔感慨地说道,“当初你说的预言,太准确了。”
“什么预言?”
“你不记得了吗?那次我拿着一支新的后膛枪,到藩司衙门去找你……”
哦。关卓凡想起来了。那一回,新到了六千支后膛枪。华尔来给自己演示了一遍从瞄准到击发的动作,自己夸他是养由基,他还大惑不解地问“我是什么鸡?”
“当时我建议全军装备后膛枪,你跟我说,日后自然会有人来替我们换枪。”华尔回忆道,“我问是什么人,你说是美国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关卓凡微笑着说道。
“难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咱们现在要去美国吗?”华尔佩服地看着他。
“瞎猫碰见死耗子,也是有的。”关卓凡耸了耸肩膀。“何必太较真。”
华尔摇摇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倒也不追着问了。
关卓凡在马上想起华尔的这一副神态,觉得真有意思,忽听前方已经响起了鼓乐之声,方家园到了。
他资助给照祥的银子不少,此刻的公爷府。果然已经焕然一新,而且把旁边的两家院子,也都买了下来,打通连成一片,这就比原来要气派得多。御轿一直抬进了二门,慈禧才缓缓下了轿子。照祥和桂祥这两个哥哥,在门口磕了头,站着躬身伺候。里面的女眷,则由醇王福晋带着,给太后请安。
照规矩,安德海口中的皇老太太——慈禧的亲娘,也是要给她行礼的。不过慈禧不肯,见了母亲,立刻搀住了,像个孝顺女儿一样,跟妹妹一起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去了。
“唉,你能回来这一趟,真不容易。”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开了眼泪。
“娘,你看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慈禧笑着,免不了为自己辩解两句,“我早想回来的,这几年时日艰难,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心,一直没有走得开嘛。”
从这里开始,娘仨你一句我一句,拉开了家常。
关卓凡站班的地方,是在二门内,在往里,就归太监宫女伺候了。就这么站了半个上午,再也没见到慈禧的身影,只看见正屋门口偶尔有太监宫女出入。百无聊赖之下,心想,这一份体面,也没什么意思,老子多少大事要办,却在这里站岗放哨。站岗放哨也就罢了,连一窥美色都做不到,太后那个妹妹,怎么不出来露个脸?不知照公爷的夫人,又生得好看不好看呢……
仿佛天遂人愿,还在这样想着,便见正屋的帘子一动,由一名宫女挑着,让醇王福晋走出来。她看见关卓凡,面上微有笑意,扭了头往西首的一所房子走了过去,身后跟了两名宫女。
关卓凡心想,醇王福晋的容貌,虽然略逊于慈禧,不过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当初在如意洲一片云看戏的时候,她跟她姐姐两个扭头向自己望过来的样子,仍是历历在目。
这又是一对姊妹花,不过这一回,慈禧是姐姐。
想一想,也真是感慨,这一对姐妹,当初困在清河县的船里,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还是靠了吴棠错送的三百两银子,才得以奉母回京,算是窘迫到了极点,哪里想得到竟然能有今天的富贵?
不过说起来,吴棠也真是个实心人,若是换了自己,绝不会送了银子就走——这么漂亮的一对姊妹花,又是涉世未深,怎么可以轻轻放过?必定要天天上船,嘘寒问暖,非打动了她们的芳心不可。如果那样,也就轮不到皇上哥俩来宠幸她们了。
对了!关卓凡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姐姐到底是叫杏贞还是叫玉兰?这是在后世史学界争吵不休的一个话题。若是自己能问清楚了,回到后世,写上一篇论文,那岂不是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