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使离开之后,远东第一军司令部内,一片静默。
外头的人呼马嘶,清晰可闻。
所谓“司令部”,不过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竹棚子,四面漏风,简陋异常,基本没有隔音的功能——只棚顶覆以油布,勉强做到不漏水罢了。
阿尔诺将军缓缓环视诸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对于我的决定,有不同意见吗?
有的人,迎着阿尔诺将军的视线,微微颔首——这是明确表示支持的。
有的人,避开了阿尔诺将军的视线,或者微微垂首、或者略略偏转过头去——这是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没有“不同意见”。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是莫雷尔将军。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同时,微微颤抖着:
“将军,我不能挑战您的决定……不过,我本人……无论如何,不能向中国人投降。”
这种……嗯,“低调”的语调出于莫将军之口,司令部内诸公,皆第一次亲闻——之前,莫将军但凡开口,莫不慷慨豪迈、高亢激昂啊。
“与其向中国人投降,”莫雷尔微微的咬着牙,“我宁肯——”
打住了。
也不晓得,莫将军是宁肯“战死”呢?还是宁肯“zì shā”?
阿尔诺将军神色漠然。
“将军!”莫将军的语气中,甚至带出了一点点哀求的意味,“法、中双方,尚未就投降的细节进行讨论、确定,在此之前,有少量……呃,有个别人员散逸或……逃亡,这个……并不能算是我军违约吧?”
嗯,您莫将军将属于“散逸或逃亡”之“个别人员”喽?
问题是,您莫将军不是普通士兵,“散逸或逃亡”,只要人数较少,便无关大局;您是将军,是全军仅次于司令官的第二号人物——这样的人物“散逸或逃亡”,一定会引起中国人的不满,甚或将之激怒,以致破坏“停战协议”。
以目下的敌我态势、力量对比——不必说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人家是有以较小的代价全歼你部的能力的!
阿尔诺将军终于开口了,“莫雷尔将军,对于你的立场,我表示理解——在这种问题上,我亦不能强人所难;可是,你离开部队之后,只可能南下,不可能北上——你的目的地,该是越池,对吧?”
“呃……对。”
“目下,”阿尔诺将军说道,“我军之南,左育为中国人占据;左育之南,端雄也已为中国人占据了——莫雷尔将军,请你冷静的想一想,以你的……迥异于当地人的形容,有可能连续成功偷越左育、端雄两道封锁线,到达越池吗?”
“这——”
“对了,”阿尔诺将军说道,“目下,陆路固然艰险重重,水路——也已为中国人封锁了!”
顿一顿,“你看,目下,我们派出的两批信使——陆路的、水路的,都还没有回来!——他们可都是最优秀的侦查人员!莫雷尔将军,你认为,你偷越封锁线的能力,会比他们更强吗?”
莫雷尔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阮景祥开口了,“将军,非常抱歉,我和善娘xiao jie……也不能随大军一起……呃,行动了。”
“行动”是“投降”的委婉说法。
阿尔诺将jūn zhuǎn过头来,司令部内其余的人,也随之将目光投向了阮景祥和他身边的善娘。
“是这样的,”阮景祥从容说道,“您也晓得的,我和善娘xiao jie都是顺化zhèng quán的‘钦犯’,我们涉及的罪名,拿越南人和中国人的说法,叫做‘遇赦不赦’,因此,即便我们投降了,也不可能被赦免——”
顿一顿,笑一笑,“而且,我们之被刑,很可能是最残忍的一种死法——凌迟。”
诸将相互以目。
“所以,”阮景祥继续说道,“请您允许,现在,我和善娘xiao jie就要向您告辞了;若等到对方提出交出‘钦犯’的要求的话——那,就徒然教您为难了!”
说罢,深深一躬。
阿尔诺将军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两位,涉及越南前任国王的崩逝……哦,当然了,这是顺化zhèng quán对二位的污蔑!”
顿一顿,“好的,阮先生,我完全理解你和善娘xiao jie的处境,亦完全理解您的要求——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
再一顿,“同时,对二位对法兰西帝国做出的贡献,我要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谢意!”
“感谢您的褒奖!”
“不过,以目下的情形,二位……有把握成功避过中国人的封锁和搜捕吗?
“请您放心,”阮景祥微微一笑,“我们毕竟是本地人,略略装扮一下,就同普通老百姓无异了——”
顿一顿,“另外,左育一带,春水社的力量虽不算大,不过,多多少少……嗯,我是说,会有人接应我们的。”
“好吧!”阿尔诺将军伸出手去,“既如此,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阮景祥赶紧走上两步,握住了阿尔诺将军的手。
阿尔诺没有立即松开阮景祥的手,“如果可能,请二位……将相关情形告知山西、升龙方面。”
“当然!一定!”
阿尔诺将军叹了口气,“我已经没有资格替山西、升龙方面做任何决定了,何去何从……请尼格里上校和艾尔明加上校自行决定吧!”
尼格里上校是第三十五团团长,艾尔明加上校是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