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拔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长期在非洲、大洋洲等海外殖民地服役,没有参加过类似于克里米亚战争这一类需要陆、海密切协同的大兵团作战,对于法军的“以陆领海”,并没有多少切身的体会——在新喀里多尼亚这一类海岛殖民地服役之时,甚至会有“唯我独尊”的感觉——这种海岛殖民地,哪儿有陆军的什么事儿?
不然,您以为“海军和殖民地部”这个名目是咋来的?
今日,听了萨冈的一番傥论,方始惊觉,法兰西帝国海军,真的积弊已久了!
仔细想去,甚至连“海军和殖民地部”这个名目,都不是味道了!
原来,将“海军”和“殖民地”连在一起,根本不是对海军的抬举,刚好相反,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对海军的“降格”,其潜台词是——你打不了什么大仗了,去干些行政管理的活儿吧!
不然,人家英国,怎么没把海军和殖民地往一块儿凑?
人家海军部是海军部,殖民地部是殖民地部——作战是作战,行政管理是行政管理,分的清清楚楚!
不晓得法国海军内部,有多少人还以为自己“扩了权”,并为此自鸣得意呢!
可笑!
而这个“可笑”,今日之前,也包括了自己。
孤拔背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冒了出来。
不晓得合“海军”、“殖民地”为一部的那一位,有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不过,孤拔还是觉得,萨冈的部分说法,过于夸张了,譬如,“现在的海军,已经不大会打真正意义上的舰队决战了”——如果对手是英国人,“不大会打”,还说的过去,可是,现在的对手不过是英国人的学生,何至于就“不大会打”了呢?
俺们法国海军,虽然已无复“太阳王”时期的辉煌,可是,到底还是世界第二海军强国嘛!
对于中国人,自然不应太过轻敌,可是,太过紧张,也是不必要滴。
不过,孤拔自认为了解萨冈何以“危言耸听”——不将敌人说的厉害些,如何能够要来最新锐的战列舰呢?
但凡要求添兵添将,都得强调、渲染敌人的战力和威胁——都是这个套路嘛。
政府向议会要求增加军费预算什么的,玩儿的也是这一套嘛。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将军伟论,振聋发聩!”
顿一顿,“可是,何至于此呢?——我是说,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说到这儿,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反例”,“一七八一年,格拉斯将军率领的法国舰队,在切萨皮克湾,打败了格雷夫斯将军率领的英国舰队,死守约克城的英军的海上补给线被切断了,不得不向法、美联军投降,美国由此而获得了独立——”
顿了顿,“您看,那个时候,法国海军的战力,并不在英国海军之下嘛!”
萨冈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比不上英国了!”
“可是——咱们打赢了呀!”
“赢是赢了,”萨冈说道,“不过,必须看到事情的另外一面——”
顿一顿,“彼时,英国国内,有着强大的同情美洲殖民地的声音——都是盎格鲁—萨克逊一脉,何必赶尽杀绝呢?因此,英、美之战,英国其实未尽全力;可是,咱们呢?艾雷,你得想一想,切萨皮克海战之后,法国国内,发生了些什么?”
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
孤拔目光闪烁。
“一七八一年,一七八九年,不过八年时间!”萨冈感叹着说道,“路易十六夫妻身首异处,何尝不是因为援助美国,不遗余力,结果,法国本就紧拙的财政,雪上加霜,终于轰然坍塌,不可收拾?”
顿一顿,“这一仗,咱们不但使出了全力,而且,使力过度,将自己累趴了!——一个使了十二分的气力,一个只使了七、八分的力气,使了十二分的气力的那个赢了使了七、八分的力气的那个,并不敢就说‘不在某某之下’啊!”
孤拔不说话了,脸上隐隐的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萨冈淡淡一笑,“当然了,一七八一年的法国海军,无论如何,要比一八六八年的法国海军强的多——那个时候,对于海军的投入,虽然已经不比路易十四时代了,不过,到底还没有真正弄出‘以陆领海’来,海军基本上还是独立的,因此,还能够打赢切萨皮克湾这样的仗——”
顿一顿,“其后,法国海军之所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以为,有两个很关键的原因——”
“第一个,就是一七八九年的大革命。”
“艾雷,你晓得的,海军不比陆军,大革命之前,海军的中高级军官,几乎都是贵族,而罗伯斯庇尔一党,最爱杀的,就是贵族!雅各宾派上台之后,法国的贵族们,或死、或逃,海军亦不能幸免,重要将领,几乎为之一空,到大革命结束的时候,海军人才凋零,已是面目全非了!”
“这是法兰西海军最大的一次浩劫!而且,创巨痛深,大约永远也不能彻底痊愈了!”
孤拔默然片刻,黯然点头,“是。”
“第二个原因——”
萨冈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略有些艰难的说道,“是皇帝陛下。”
“啊?”
“我说的不是今上。”
孤拔一转念,明白了:您说的,是今上的叔上大人。
拿破仑一世逝世已经多年,不过,许多法国人提起他来,依旧一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