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身陷樱花丛,浑身发烫,无力自拔之时。梵高已抱着安妮绕到了十三行商馆的背後。那一场暴风雨来临之时,他们第一时间躲进了骑楼的廊道避雨。
十三行商馆的背後,是一条华洋混杂的中国街。沿街伫立着两排造型别致的骑楼,砖木结构的骑楼,或两层,或三层。一眼望去,楼顶错落有致,犹如正在跳跃的音符,妙不可言。
这种商住两用的多功能建筑,沿街部分二层以上出挑至街道红线处,再用立柱支撑。充满智慧的设计师把门廊扩大後,再串通成沿街的廊道,从而形成一条畅通无阻的内部人行道。即使遇上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人们依然可以淡定地沿着廊道自由走动,而不必担心会被雨淋湿了身。还能顺便逛逛沿路的商铺,选购商品。即使光看不买,也能给商业区增加不少人气。新老顾客与店老板吹吹水,联络一下感情也不错。再说,这一次不买,说不定下一次有新货到,也就买了。
“这些小辫子真会做生意。”
梵高赞叹,到了大清国,连避雨都变得这麽有意义了。大清国的商贩与金发碧眼的欧美商人比手划脚地讨价还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满意地微笑,时而怒目圆瞪,实在有趣之极。这里出售的既有他从未见过的大清国商品;也有在老家那边时常被当作垃圾丢弃的破铜烂铁。简直眼界大开,同样一件物品,一旦飘洋过海,置身於不同的国度,其标签和价码也就变了脸。
“是啊,这生意,做得真好。闻到了没?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回应了这麽一句略嫌答非所问的话之後,安妮并不展开说明,而是手脚并用,爬上了梵高的肩膀。为了使肥胖的身体保持平衡,她舒展双臂,又差点跌落,即刻扯住了梵高的一只耳朵。终於,将两腿分开,骑在了梵高的肩上。而由於采用了这个特别的坐姿,她又不得不挺直腰杆。远远望去,她就像从梵高的左耳长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赠品。但,处於这个高度,超开阔的视野,她体会到了一览众山小的快感。
受了安妮的提示,凶猛的饥饿感便光明正大向梵高袭来。偏在这万分紧要的时刻,他隐隐约约想起,自从被那个古怪的票贩子领上了那艘不知名的木帆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大觉,醒来後,睁开眼,就到了这里。船,在海上航行了多久?这一觉,我睡了多久?安妮明明一天到晚就光顾着睡懒觉,怎麽又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远渡重洋……
为什麽,实在有太多的为什麽了。但,这香味从何而来?
“安妮,你还记不记得……”
“找到了,在那。梵高,快快快。”
此时此刻,或许她是对的。显然,填饱肚子,比什麽都重要。无论在海上航行了多久;无论这一觉,睡了多久;无论安妮是否已改掉了贪睡的毛病……总之,我的身体不会欺骗我。听,咕噜噜,咕噜噜,明显就是没吃过什麽,也没喝过什麽嘛。
“安妮,抓紧,我们要飞啦。”
外面,雨声哗哗,闪电与雷鸣,仿佛给梵高插上了一对翅膀。穿梭在人群里,擦身而过的,有辫子的,没辫子的,黑眼睛的,蓝眼睛的,黑头发的,黄头发的……简直就是世界民族大融合。下雨天带来了湿润的风,呼呼划过耳边,安妮无比依赖地揪住梵高的左耳。不如,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我才十八岁,我还年轻。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好像很赶时间的样子。不如先到楼上的贵宾厅吃顿饭,喝杯茶,顺便欣赏一下十三行的雨景,休息片刻,再赶路也不迟呀。”
说话的,是莲香酒楼的小夥计吉仔。约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却很敬业。招揽客人这种活儿,他从十一岁就开始干了。只每日笑眯眯地站在酒楼的入口楼梯边,手捧一只憨笑的胖瓷猪,留意过路的行人。一旦认准了目标,即刻主动出击,持久地、热情地用心沟通。
吉仔上前一步,很有礼貌地挡住了梵高的去路。梵高被迫减速,停下脚步。万恶的惯性啊,使安妮失去了平衡,两只小爪子胡乱地扑腾几下,还是落空了。可怜的她,被野蛮的地心引力粗暴地一扯“啪嗒”跌落在硬梆梆的石板路面上。好在,是那浑圆的小屁股先着地。见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她乾脆就赖在地上不动了,一心只等着梵高来抱。但,此时的梵高,已被能干的吉仔缠上了,仿佛连她屁股着地这麽大件事都不曾察觉。
正当她用无比幽怨的眼神,身不由己地数着粗细不一的人腿时,一只核桃般大小,表面鳞斑状突起,浑身紫红色的球状物滚到了她的面前。咿,这是什麽东西?安妮似乎忘记了身体和心灵刚遭受了创伤,一骨碌爬起来,伸长脖子,朝那东西探索性地左闻闻,右闻闻。
“哇,有芳香。是我的,这是我的。”
她认定这东西对猪无害。大喜,当即拥入怀中。
牌匾从右至左,写着“莲香酒楼”四个毛笔字。字的周围,围绕着一圈莲花和叶子的图案。这花,或开得正盛,或含苞待放。有趣的是,整个牌匾是一块完整的实木。这一圈花和叶,与字不同,不是写在木板表面,而是用刻刀,直接在这结实的木板上雕出镂空的图案来。
梵高呆立不动,出神地望着那一块木雕。第一次,他对“画面”有了更深层的理解。那一刻,他开始感激那个古怪的票贩子,感激那一艘物资缺乏的木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