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副其实的清洁工,恪守本份工作:清理垃圾。有时,话语略带一点夸张,或称之为“与客观事实并不相符”。例如:明明也就左脚踏住一片黄叶,而且并未踏正叶中央,只不过踩住叶尖部分,怎麽就成为“一大片树叶”呢?有关这个问题,梵高已没有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他无法为自己争取一分一毫所谓“话语权”,面对误解,他什麽也做不了。因为,清洁工的专业器具早就高高举起,下一秒钟,就会砸中梵高的脑袋。这种执起扫把揍人的动作,命中率极高。
梵高不敢怠慢,闪身避开。噢,清洁工嘛,好好扫地便可,何必动手打人?
“啊呀,你也有辫子?”
史无前例,身强体壮的清洁工,执起扫把,却并未打人。梵高转身逃跑那一刻,鲜艳红辫子映入眼帘:这一条红色长辫子实在太拉风。要是能长在我的後脑勺该多好啊。望着梵高远去背影,阿土哥赞叹。
“喂,前面树林柴火特别多,再不去,就被人抢光光啦。”
因对这意外发现生出无限好感加羡慕,阿土哥给梵高指一条明路。自七岁被塞入船仓,经水路偷渡至此,阿土哥已在乌鸦岛生活三十三年。这次,是第一次见到番人,虽长相丑点,但胜在有一条好辫子。红辫子,成为一个标志:特例。在遇见梵高之前,常听岛上战士打胜仗归来,口中念及番人之种种,从未提到有辫子一事。虽对番人之发色多彩早有所闻,但,今亲眼所见,劲爆红发,简直发光般绚丽夺目。
“噢,拾柴火?我去?”
梵高回过头,看清手执扫把的阿土哥:近深咖色皮肤,脸上皱巴巴,套一件无衣袖灰布短衫,大约是捡来别人穿过的旧衫。裤腰带表露无遗,半个肚脐从衣衫下隐约透出来。黑眼珠,憨厚目光,大嘴,唇厚,短须。张嘴讲话时,加强一个效果:嘴唇长得如同他身上每一寸肌肉一般实实在在。噢,他看起来比我年长,倒更像弟弟。
天亮,这里有年轻烧火工哥哥与年长清洁工弟弟对话。
“今晚岛上有庆功宴。”
“噢,你怎麽知道我负责烧火?”
“切,整个乌鸦岛谁个不知?还有,这个还给你。”
“是什麽?”
“喂,别说我不提醒你。女人用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少碰为妙。不好不好。”
阿土哥用鄙夷眼神投向残缺发簪,似乎他已猜到此物主人是何人何种性情。若他真有如此本领,梵高定会缠住他追问个不停。有关这一点,阿土哥从梵高水蓝蓝眼里看出一星半点。於是,他即刻闭嘴,执起扫把,一本正经继续工作。嘴里念叨:这都什麽季节,一晚上就落叶一大片,好大一片,一片一片,全是垃圾,都是垃圾。
接过发簪,听着阿土哥大力扫树叶沙沙响。昨夜访问小庭院,抢喝一杯酒,疑似遭受八卦女仆惜月擒拿,又仿佛邂逅见所未见之自由旋转一百二十度新式拖把……好像还趁着一丝醉意,采用趴桌子姿势,编造甜美梦境。
将断发簪放在手心,手中物件透出清凉,桂花香气沁入心神。借着粉红天光,梵高细细欣赏这精巧饰物:如发丝般银针,锋利无比,随时反转角色即可变作杀人武器;断开的簪头,宛若从海洋之心打捞起来美轮美奂珍珠。粒粒珍珠浑圆饱满,仔细数数,总共一十二颗。珍珠亲密依偎,拼成一朵立体珍珠桃花。色泽纯正,当中刻有不易察觉方块字——潘。
一时精神恍惚,望着洁白珍珠,梵高却想起那一坨,安安静静,似梦非梦。若能将这折断之物续接好,又能否再次重逢?
沙沙沙……
阿土哥扫地声无端变淩乱,梵高循声望去,不得不暂停树林拾柴火,遂改为掉头原路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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