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赏月宴摆在了冯府水阁中,叶氏由袁夫人等人陪着,程曦则与几家姑娘坐在一桌上。
冯府内花园的临湖水阁造的极为讨巧,水台上望去,正好可以瞧见圆月与水面印月遥相呼应,加之水中假山与曲桥烘托,就更显景观生趣。
叶氏赞叹了两回,惹得冯太太受宠若惊。
程曦因记挂水患一事而心中沉沉,赏月的兴致并不大。然而朱乐君与丁培兰等人却好像忽然跟她亲近起来,来凑着趣了许多话。
程曦懒得去猜这些姐们的心思,随口陪她们聊了几句,权当是哄孩玩儿。
席间袁夫人让丫鬟来将她请去夫人太太们那里话。
程曦简直不知道袁夫人是怎么想的——自己凭什么将这些官太太当作长辈来作陪?谁给的她们脸面?
她让锦心去与叶氏,自己乏了。
叶氏深知程曦这两年脾气越来越随性,若是真惹恼了只怕当场甩脸子也是会的。
叶氏并不在乎这些鄂州府的官太太们怎么想,却怕人言可畏,程曦被传出骄纵无礼的名声来——她这几年将所有对孙子们婚事的操心,都转嫁到了程曦身上。
她对袁夫人自己累了,大家忙众星拱月般送了叶氏与程曦出府归去。
一上马车,叶氏便笑着拉过程曦的手问道:
“怎得,与这些姐们不来?觉得不好玩吗?”
程曦皱了皱鼻子,嘻嘻一笑:
“祖母,您也不觉累得慌!这脸面给过一次就够了,太好话别人还当咱们这旗子好扯呢!”
叶氏便在心中叹气,若不是为了程曦能交几个得上话的姊妹,安安分分的与女孩子们一处玩,她又哪里耐烦应付这些?
偏偏程曦这几年像个猴儿似的越来越不受管束,而叶氏每每与程钦提及,刚开个话头便让程钦驳了回来。
叶氏暗想,最多不过两年儿子媳妇要给九儿相看人家,届时他们现一个好好的娇娇女被养成了这样脾气,自己可怎么交代是好?
叶氏愁得头都白了几根,暗总得想个法子将程曦拘在府里收收心。
然而不过两日,程曦就与程钦打了个招呼,换上一身锦袍带着秦肖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
她在几条繁华的街上随处晃悠,将冯家的几个铺子都逛了一圈。
那日赏月宴,冯三姐拿出一匣子琉璃珠来给大家串手珠,也就是变相的送礼。
琉璃此物极为罕有,冯三姐这一匣琉璃,虽然比不得殿前皇帝赐给状元郎的琉璃佩那般成色上佳,却也是山东来的好物。便是串成一串手珠只怕也要几十两银子。
程曦并没有随众人一道串手珠,只象征性地选了两颗让锦心拿着,是打络子用。
冯三姐当时没多劝,隔日却让人送了一个匣子来,里头装着两串琉璃手珠,粒粒晶圆透亮,成色上佳。
程曦便去跟狄妈妈打听,得知冯家祖上本是走商的,后来渐渐的家业达起来。到了冯宝禄手里,他心眼活络,手笔又大,如今最大的生意是一座金银楼,还顺带做些粮油铺子、酒楼的生意。
程曦去冯家的金银楼看过,里头除了现成的金银饰,还有各色玉石珠宝。另外,冯家还回收成色上佳的旧饰去融了铸新,这就是变相的做死当生意——朝廷是禁止民间私铸金银的。
她用两天功夫几乎逛了一遍鄂州府,现整个鄂州大的金银楼仅只冯家一家,几处较大的酒楼也都是冯家名下或参股的产业,而粮油铺子更是随处可见“冯记”招牌。
这种一家独大的现象太不合理,程曦猜测冯家的生意必然有当地官员参了份子。
她回去后与程钦了这些事。
程钦正在写字,闻言只点点头笑道:
“那老夫再告诉你一事,”他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两个月前朝廷下令,各省上收国库的粮食统一由指定粮商供应,以便追溯。冯家在襄阳府、武昌府、汉阳府等地均有粮油铺子,冯宝禄最近削尖了脑袋想往张敬那里靠。”
这是想做皇商!
张敬是湖广巡抚,要拿下湖广的粮引最终还得看他。
程曦问:
“谁给冯家搭的线?湖广的粮商是只一家还是几家?”
程钦睨了她一眼:
“湖广熟,天下足。这般米粮大省怎可能一家独大?便是他冯宝禄想,也要拿得下才行。”
程曦吐吐舌头,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蠢。
程钦在太师椅上坐下,继续道:
“你看了冯家几处生意就该知道,这鄂州府肯定少不了给冯宝禄牵线的。老夫担心的却另有其事,”他话语一顿,“这几年朝廷先是搬令赏助米粮人工之费六万两,如今又搬令新增烷田免其升科,这般下去只怕江浙的粮价要更高,而湖广水道堰塞、无路通泄,水患隐深。”
程曦皱着眉想了一阵,才想通了其中道理。
由于湖广大量的米粮产出,应对国库充足,江浙一带近些年已将大量良田换成了经济更高的作物,也比过去更加依赖湖广的米粮供应。一旦湖广米粮不至,江浙粮价便要腾升。
而湖广此处堤垸如鳞、与水争地、无湖可灌,废水利而图田功,绝非长久之计。
如果湖广生洪涝,万顷良田淹毁,莫湖广江浙百姓得饿死,只怕全国都得靠吃国库和四川的供粮了!
程曦只觉得背上汗毛竖立。
城阳王起兵造反那一年,北方大旱、南方大涝……南方大涝!
她怔怔地望着程钦,一时脑中混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