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潜面上的神情不过一瞬便恢复,快得让裴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裴霖看了看天色,决定去山间村子里找农家弄一床被褥铺盖来——开春的山里,不盖被子睡地上还是可以冻死人的。
他同容潜了一声便出门去,却在门外遇见一个大眼睛圆脸的布衣少女,怀中抱着个草藤筐正要进院子。
裴霖又冷下脸,喝道:
“什么人,做什么来的?”
差点撞上人的念心被他一喝,有点懵,一时怔怔没反应过来:
“做饭啊……”忽然收住口,板起脸凶巴巴地顶回去,“你是谁呀!”
裴霖瞥了眼草藤筐,见里头全是些野菜菌菇,还有几颗山笋,猜测这大概也是那程老爷的丫鬟,不由心下鄙夷。
他并不回答,哼了一声冷着脸走了。
念心莫名其妙地看着裴霖离开,嘀咕道:
“谁呀?毛病吧!”
声音有些大,一点也不怕裴霖听见。
她抬脚进了院子,见书房窗户敞开着,容潜正坐在桌案后看书。
自从容潜救了秦肖,念心看他觉得亲切许多,并不像之前那么怵了。
她隔着窗子问道:
“容少爷,方才有个古怪的家伙来过,您可曾瞧见?”
容潜没有作声。
念心眼珠子转转,不再多问,只笑眯眯道:
“昨儿秦肖打的山鸡还有一只,晚上就做菌菇山鸡汤,再炒几个菜。我家老太爷和道真先生去大九湖钓鱼了,若是能钓上,晚上便加个鱼,您看可好?”
容潜点点头:
“有劳。”
原来听得到啊……念心便知道容潜与裴霖是相识的。
她哼着调自去厨房忙活。
到了傍晚,程钦与道真拎着几尾肥大的鱼回来。程钦选了两条让念心加菜,其余的放在水缸中养着。
待到酒菜上桌后,秦肖却过来程曦今日在自己院子用晚饭,不来了。
念心便将几个菜各捡了少许装好让他带回去,秦肖一转身正好瞧见容潜自书房出来。
“容少爷。”他依旧笑着同容潜招呼。
容潜目光扫过他手中端的饭菜。
秦肖见裴霖不在,便问道:
“您那护卫呢?走了?”
容潜点头,淡淡道:
“下山去了,晚些回来。”
秦肖便不再多问,端着饭菜回到东院。他一进院子就见程曦双手托腮,正坐在那里唉声叹气:
“……要不然,咱们还是下山回去罢?”
锦心将竹桌子和碗筷摆放好,见秦肖回来,便笑着对她道:
“您都愁一下午了,还是先吃饭罢。”
程曦食不知味地草草用了饭。
待晚些程钦回来,程曦便立时拉着他将这些事告知。
程钦听后沉默了一阵,见程曦睁着眼望自己,不由失笑:
“你若觉得不自在,明日就待腻烦了,让秦肖送你们回去便是。”话语一顿,“只是不许一人待在保康,须得回鄂州你祖母那儿去。”
程曦却舍不得那些书、舍不得捕猎钓鱼挖野菜的乐趣,她也不想回鄂州。
“祖父,”她凑过去,眨着眼睛满是好奇,“您觉着,那容晏行究竟是什么身份?”
若只是个普通亲王家的子弟,倒无需怵他。
程钦摇头。
如果道真掩饰了容潜的身份,那可能性就太多了,根本没必要去猜。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凭他身份矜贵,只要你不去得罪便是了。”
程钦见不得程曦这副心翼翼的模样——就算容潜是亲王家的子弟又如何?自己的孙女不见得就得供着他。
只是这话却不好明,他提点程曦:
“我们只知他是道真先生的徒弟,你该怎样就怎样,无需拘束。”
程曦却还担心着另一件事:
“祖父,道真先生游历丰富,见多识广,对百姓民生也甚是上心……我还当他是个脱于尘世淡泊俗世之人,如今看来,倒是有一副忧国忧民的心怀呢。”
程钦听她拐弯抹角地完,睨了她一眼:
“老夫心中有数,你自在玩闹便是,莫操这许多心!”
程曦便安下心来,笑嘻嘻地回了自己屋子。
锦心正在整理书册,见程曦回来,忙拿起一本书递给程曦:
“姐,的第一册奴婢找到了。”
程曦瞥了眼,顺手接过来。
这是她当时见了书名随手取来的,却并不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只是容潜特意让人来要回去,她反而有些好奇。
她随手翻了一页,只见有一段写到:至隆庆十二年,鸣沙以西,盖清河、帛丘、资角、龙响、稗煌五府县,改卫所行军民府制,城阳统之。
程曦一怔。
……城阳统之!
她凝目细看,见书页旁有一排字,注着“临丰三年帛丘、资角合奉安”,笔力遒劲,藏锋微露。
程曦忙将白天容潜写着书名的纸找出来,放在书页旁比对……字迹相同。
“锦心,再掌一盏灯。”
第二日一早,程曦匆匆用完早饭便拿着书去了隔壁院子。
清晨的阳光自屋顶后透出,照亮半个院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阳暗分明的界限。
容潜正在院中洗漱。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朝面上泼了几把水后直起身子,水珠沿着脸颊流下滴在衣襟上。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此刻蒙了一层水气,在阳光照射下亮得有些耀眼。
程曦感慨,皮囊长得好就是不一样,穿着乡野村夫的粗布衫都能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