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外书房。
盘起的檀香燃着一丝笔直细烟,程原恩轻轻放下茶瓮,从茶盘中选了一盏茶放到罗汝坤面前。
“平王要建水师,一张口又跟朝廷要了十万两银子!哼……”罗汝坤举起茶一饮而尽,冷笑道,“这其中岂会没有蹊跷!”
程原恩又为自己选了盏茶。
罗汝坤又道:
“他福建这些年一直都是陆上御寇,何曾下过海?组水师!哼,他平王究竟是要与海寇作战,还是要护那些海船!”
江浙一带官员私下买了海船跑货的事,朝中不是没传出风声,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敢贸贸然捅到皇帝跟前。
程原恩缓缓饮下茶,神色平静道:
“这道理你我知晓无用,只要皇上不觉得有蹊跷,平王的水师大旗迟早能挂起来。”
然而昭和帝于此事不过轻描淡写地问了问户部与工部,组建水师是否当真需要这许多银子。
户部不敢接话,将问题踢给了工部。
陈考却道组建水师是大事,舰船制造、征募新兵、军营官署等等一应算下来,十万两是不够的,只怕平王自己还得贴银子进去。
昭和帝便又问了兵部的意思。
吕守义打着太极含糊其辞,只说建水师是大耀国威之举,沿海百姓这么多年饱受海寇侵扰,若能组建一支水师保卫驱敌倒也是桩好事。
陈考要为楚王造势拉拢人,自然需要耗费大量银子;而吕守义马上便要告老还乡,也要为日后子孙做一番打算。
程原恩怀疑陈考与吕守义都暗地参股投了海船。
“其实,这倒是个机会。”他看着罗汝坤道,“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说之事?”
罗汝坤一愣,随即微微皱眉。
“正明,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这般行事?”
程原恩点点头。
“陈考起复不过是迟早的事,咱们不如顺水推舟罢。”
“可是你……”
程原恩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再劝,罗汝坤便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片刻后到底愤愤哼了声。
程原恩又为他选了被茶,岔开话题去:
“……打听到刘敞本是苗人,从母籍,与淑妃之生母乃同一宗脉。万家为他脱籍换姓洗了身份。”
罗汝坤神色微变,冷笑道:
“果然如此,咱们竟都教他蒙在鼓里!”
程原恩点点头。
若非程曦特意来寻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他也不会大费周章找人特意去安顺查探。
其实这些消息要在安顺刘敞的老家打听并不难,只是那里地处偏僻、山高水远,谁又会无端端去怀疑当朝三品大员的身份籍贯竟会是假的呢?
这就是灯下黑。
刘敞此番若坐实了身份,按律当革职削官为民,往重了甚至可以扯上个欺君之罪。
罗汝坤不由沉吟道:
“可能凭此将刘敞给……?”
程原恩摇头。
“都是当地之人口说,并没有族谱契身等证据,只怕要坐实却难。”
口供这种东西,一来容易推翻,二来容易收买,三来容易灭口,是最最不牢靠的。
程原恩想了想,道:
“少了刘敞,难保万蔚不会弄出个张敞、王敞来,倒不如留着他,至少咱们如今有了底,不至于被动。”
罗汝坤点点头,同意程原恩不要打草惊蛇的做法。
他又略坐了坐,在程府用了晚饭才乘轿回府。
程原恩送走罗汝坤后,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
他面前铺着张淡黄宣纸,其上书着一个大大的字——退。
“弹劾?”
程曦一愣,看着程时问道:
“父亲被弹劾什么?”
程时刚打完一套拳,寒冬腊月的天,他身上仅穿了件中衣却依旧汗湿衫背。
“无非任人唯亲、结党营私之类。”程时进屋拿帕子擦去脸上汗,随即扯了扯衣带看着程曦道,“怎么着,要看我更衣?”
程曦回过神,白了他一眼后转身来到外间,继续问道:
“是何人弹劾?皇上什么态度?”
只听程时在里头漫不经心道:
“是个给事中。”说着自屋里出来,“父亲如今这地位,让人弹劾是免不了的。”
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程原恩如今执掌吏部又主事内阁,自然免不了被人参奏。
程曦却觉得有些奇怪。
程原恩向来行事端方不落把柄,入六部内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忽然此时被人弹劾?
她见程时已然换了官服要去衙门,忽然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对了,本是来问你绕城时散喜之物要不要加喜钱,”她顿了顿,犹豫道,“此番,要不将绕城给省了罢?直接从城北过来路程也不短……”
迎亲时喜队绕城是一种张扬的庆贺方式,京城中有底气这样做的门户并不多。
但程曦此时顾虑程原恩被弹劾一事,便觉着是否该低调一些。
谁知程时闻言眉一挑,睨着她板下脸,道:
“省什么?那日提早一个时辰出发,绕城两圈。”他说着转身出门,一脚都迈出去了,又回头道,“将喜钱、喜饼、喜糖等物加倍,一路散喜不许断了!”
程曦瞠目,眉角微抽,看着程时大步离去不由扶额。
……程时这是要变本加厉的张扬。
但她也放下心来。
程时不是不晓轻重之人,且王氏也没有特意叮嘱她什么,可见程原恩此番被弹劾并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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