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广、凌志、凌宇……”穆二老太太伸出干枯却白皙的手,对三个孙子招了几下:“你们大哥,此番必中的了。十七岁的举人,也算光宗耀祖。”

“孙儿一定努力。”在场的三个孙子中,凌广和凌宇一般大,今年都是十六岁,今年刚过了童生考试,有了秀才功名。凌志十五岁,尚未过试。

穆二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对着周氏这一席笑着道:“还是你们东府的人会读书。”

“二婶说得哪里话。”周氏忙起身,恭敬回话:“文双兄弟如今是祁山县通判,文武兄弟为高阳县令,外人说起来,都说他们两兄弟文曲星下凡。凌宇年纪小,很是用功,如今已有功名在身,他日必定有大造化。”

祁山县和高阳县,都在楚州边上。从阳岐城过去,比到楚州还近,马车两个时辰的路程。

通判是正五品的官,县令为正六品。

不等穆二老太太反驳,周氏讪笑着装出自卑的模样:“哪里像咱们家,都是靠父亲的庇护。”

她这话虽然谦虚,但是并非妄自菲薄。

如今穆家东府三房当中,三兄弟没有一个官身,位置最高的居然还是老爷子穆立,说起来是一代不如一代。

“凌云前途不可限量,你也别太着急了。”穆二老太太听了周氏的“实话”十分受用,略有些耷拉的脸又重新燃起光彩:“他们哥儿几个,年岁还轻,日子还长呢。”

“噗嗤”,周氏捂着嘴笑起来,对穆文忠挪瑜:“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年轻呢。”

穆文忠知道穆二老太太是宽慰之言,接话说道:“跟二婶比,可不年轻着么……”

两夫妻插科打诨的笑话,惹得席间之人都开怀起来,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断。

便有总管上前对穆文武道:“老爷,有高阳县人送节礼来了。”

穆文武止住笑,起身跟穆二老太太请示,待得到点头首肯之后,命人将节礼收了。

周氏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严氏却一脸羡慕。

穆二老太太的两个儿子,一个通判一个县令。

而穆文平,却是连县令之下,一个县丞的职位都谋不到。

同是哥几个,简直天差地别。

“对了,平哥儿,你候缺如何?”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穆二老太太又问穆文平。

“快了。”穆文平起身恭敬回话。

严氏恨恨咬着下唇,将头扭过去不看那一桌。

“……你们瞧我这新买的蛐蛐儿……”穆文义此刻插话,将一个白色陶罐放在主桌上:“二婶喜欢吗?喜欢就留下来给您逗个趣儿,花了我五十两纹银呢……”

“行了行了,我老了,可经不得这玩意儿闹腾。”穆二老太太跟他们喝了几杯酒,又问了话,起身让随侍的李嬷嬷扶了:“年纪大了,容易犯困,我先歇着,你们也自在些。”

其余人忙起身,恭敬送了老太太。

“三老爷也太没规矩了。”李嬷嬷扶着穆二老太太过垂花门,往里面走,两个丫鬟在前掌灯:“哪有带那玩意儿上宴席的。”

“他不着调,是他不想着调,你以为他真傻?”穆二老太太微笑着跟李嬷嬷叹气:“见东府丢脸丢得狠了,出来闹一通,岔开话头去罢了。从这一点上讲,他就是个心里有数的。”

“那也不能……”李嬷嬷为穆二老太太被穆文义挪瑜下桌,打抱不平。

“行了,是我这点小心思在孩子们面前藏不住罢了。”穆二老太太苦笑一下:“我中年丧夫丧子,那几年,别人看我,全是同情怜悯,就连大伯哥,也是处处让着我。我寄人篱下,虽要强,但是没有挺直腰杆的本钱。因此,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总要我的儿子孙子,比他们出息。”

“那是应该的。”李嬷嬷宽她的心:“大老爷如今,早已经是五个兄弟中,最好的。”

“人这一生啊,就像荡秋千。”穆二老太太仰头看一眼略微有些朦胧的,还未出现的月光:“跌宕起伏四个字,描述得再贴切不过。今日你在云端,伸手可摘月,保不齐明日就跌落尘埃,爬起来都难,所以,也不能得意忘形。”

李嬷嬷以为她感慨丧夫丧子之事,忙宽慰她:“太太不必感慨,都是命数。如今大爷三爷都孝顺……”

“我知道。”穆二老太太拍一下她的手:“今日之事,是我小气了。我又想穆家风光显赫,又想这份显赫,该是我的儿子们带来的,才好。”

穆二老太太这份心思,李嬷嬷焉能不知。

“倒是义哥儿今日点醒了我。”穆二老太太微笑:“你瞧,我相比于大伯哥,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义哥儿吃喝玩乐,他都不愁。我两个儿子,各个勤奋努力,我还愁什么?”

“是,是。”见穆二老太太自己想得开,李嬷嬷乐见其成,一叠声附和。

“义哥儿也是告诉我,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吧。患得患失,苦了自己,忧心了别人。”穆二老太太瞧着月亮从雾里探出头来,站定不走,仰头看着出神。

花厅里,穆家东西两府的人坐在一起,觥筹交错,举杯痛饮,自在和乐。

“大哥,你真的不打算走科举的路子了?”穆文武问穆文忠。

怎么说,穆文忠也是穆家长子,承担着未来穆家挑梁重任。

“我打算啊,科举不给我路……”穆文忠哈哈大笑,惹得穆文武一口酒呛在喉咙。

“也好,等凌云做官了,你自然也父凭子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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