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楚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巍峨的山巅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前路,只能听到簌簌的树叶摩擦声,透过重重迷雾,飘荡在这连风声都静止的肃寂天地内。
这场景就像一段尘封多年的旧梦,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乃至楚昱有一瞬间,都忘却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影影绰绰的画面,快得犹如流星穿梭,不等他仔细辨别,便一一消逝,再也不留痕迹。
心底仿佛传来声声缥缈的召唤,他迷茫地向前走了两步,试图从那无尽云海中寻到一角苍翠,但目光遍寻这山巅每一处角落,却仍是徒劳无功。而就在他即将放弃之际,一阵微风却夹带着树叶的清新气息,如薄纱般拂过他的脸侧。
楚昱浑身一震,骤然似有所感地后退两步,仰头朝头顶广袤的苍穹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云雾缓缓散开,那抹足以震撼人心的苍翠就这么撞入眼帘。庞大到难以窥见其全貌的树冠直插云霄,在天地间昂然挺立,遥遥看不见其顶,甚至几乎让人怀疑它早已抵达苍穹的尽头,就连眼前这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树身,也不过是它的冰山一角罢了。
喉咙中似有什么澎湃的情绪在涌动,楚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身躯的颤抖,他鬼使神差般缓步向前,在一片朦胧中将手掌贴上那古朴的树干。
这一瞬间,云海涌动,枝叶摇摆。
——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楚昱怔忡着久久不能回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道:
“看来是我多疑了……你真的不是妖主。”
无迹的表情在松口气之余,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难言的失落。
楚昱也同样五味杂陈,五百年的坚守和执念,在此时此刻,终于尘埃落定,像是苦涩和不甘的情绪在他嘴中蔓延,可他却已经品不出那究竟是何滋味了。
“为什么……”楚昱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传出来:“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妖主……?”
“你没有注意到么?”
无迹叹口气道:“虽然大小不同,但它和屏风中那株梧桐,从树干的颜色再到细枝末节的姿态,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那株画中梧桐,为你开花了。”
“就凭这个吗?”楚昱有点想笑,可他嘴角动了动,最终却未能扯出一丝弧度。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株屏风里的梧桐,的确疑点颇多,我以为……它可能是由山顶的万年梧桐分枝所化……也说不定。”无迹还有很多自身的猜测没有宣之于口,比如妖主对待楚昱时的异样,和妖主那毫无迹象可循的过去,但这些现在都没意义了,他顿了顿,不无沉重地摇摇头道:“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楚昱闻言心中有些疑窦,无迹对重苍的态度好像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忠心,甚至感觉是心怀叵测的。听他之前所言,也更倾向于为寻找生魂井,打破天命桎梏,才会追随在重苍麾下,所以他会如此在意妖主身份真假并不奇怪,毕竟这关乎他的切身利益。
但眼下既已验明重苍就是真正的妖主,他为何却也难以心怀舒畅?
虽是有诸多怀疑,可楚昱现在却没心情去琢磨其中弯绕,挥之不去的哀恸像瘴气般缭绕在他周身,他记起幼时趴在长老翅膀下的温馨,那时长老口中娓娓道来的美好愿景,如今都化成一把把尖刀,将楚昱的魂魄割得四分五裂。
近乎使血液倒流的阴郁堵在楚昱每一道经脉中,楚昱痛楚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被卷入自暴自弃的漩涡中。
可正在这时,内丹却猛然跳动,从中缓缓流淌出一丝精气,楚昱很快就辨认出那是阿紫反哺回他体内的那道精气,它此刻犹如甘霖般注入楚昱五脏六腑,将所有阴霾都驱散干净,楚昱霎时感觉醍醐灌顶,脑海中却是不自觉地想起重苍之前所言:
‘梧桐树花,只会为自己绽放。’
“没错……”
楚昱睁开眼,眸光乍明乍暗,最终恢复一汪平静,道:“世间所有生灵,最惊艳的时刻,都不该是为别人的成功做嫁衣,哪怕我不是真正的妖主也无妨,只要不妄自菲薄,听天由命……我就永远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这一句话宛如催动暴雨的骤风,霎时间,穹屠山巅的景色变幻万千,仿佛沉入瑰丽的海底,白云苍狗都在周遭飞快转换,无迹神色大骇道:
“你竟然放下了妖主的执念……楚昱,你……难道!?”
无迹纵使千算万算,也没能料到楚昱会在镜牢笔洗内顿悟,竟然在此刻摸到了大彻态的门槛!引动天地法则的力量在镜牢笔洗内动荡不安,无迹汗如雨下,止不住的心魂摇曳,再也无法维持镜牢笔洗内的平稳安定。
楚昱的神色一时也是惊疑不定,穹屠山巅清冷的景色在缓缓崩塌成碎片,又逐渐拼凑成一座辉煌的水晶宫,而无迹的身影也随之消弭,楚昱行走在由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望着两旁徐徐游过的珍奇海兽,心下了悟——这莫不是无迹在其领地乾元海下的府邸?而他现在正身处无迹的过往之中?
正这么想着,一道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身影就从远处走来,他一袭白衣,身材挺拔,目不斜视地穿过楚昱的身侧,脚尖一点,就化作白色的疾影劈开海浪,遥遥而去。
场景变换,楚昱看见被海潮拍打的巨石上,正倚坐着一个纤细的少年身影,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传出,毫无疑问,这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