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京之时未能微服私访,重览京城风貌原是郑荣一大遗憾,而昨夜同钟离匡的一番话,更让郑荣不敢以身犯险。然而毕竟答应了老相国,又怎能食言,故而郑荣不仅白龙鱼服掩人耳目便服,更安排众多侍卫明里暗里保护,弃烟柳繁华之处不行而专走旮旯小巷,终于在一行人晕头转向之前找到了杨丞相府。/p
杨府乃是一处古宅,位于小巷深处,原来只是一处不大的四合院,是杨元芷先祖遗产。宪宗五年科举,杨元芷力拔头筹,被宪宗昭皇帝点为状元,身为元老的杨元芷更加倚重,多次效仿宪宗先例,以内银购买宅院赐予杨元芷。这样,杨丞相入朝为官四十年、位极人臣三十年间,杨家祖宅原来十数丈见方的四合院早已扩大为形制同王府无异的一处大庄园了。只是杨元芷将历朝皇帝赏赐的房屋庄田均用以接济同宗,自己依旧住在老宅之中,一时传为美谈。/p
因此,杨府虽然占地广大,门户却同京中等人家的宅院无异,光天化日之下更是大门紧闭,想来是取置身事外之意,这点郑荣当然明白,叫人递上门帖,自己则到大门两侧垂柳之下乘凉。/p
不到半盏茶功夫,杨府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精干家奴探出脑袋,轻声而有力地说道:“失礼,老爷请王爷进府。”/p
郑荣一时不解,杨元老是极讲礼数的,怎会用这样失礼的方式迎接自己;转念一想,毕竟客随主便,加之主人是三朝老臣、两朝宰相,又曾做过自己的老师,让他出来迎接确实说不过去,于是整整衣冠,调整下心情便从门缝中闪进了丞相府。是年方及弱冠,宪宗见杨元芷少年有为、一表人才,十分喜爱,便下旨让礼部、吏部、户部合署购买庭院赐予杨元芷。杨元芷拜而不受,一曰:祖宗遗产不愿离去;二曰:户部库银乃万民之财,虽九五之尊不可私相授受。宪宗听了更加高兴,从宫中取出私房内银,将杨家老宅附近一片宅院买下,赏给了新科状元。杨元芷自此鞠躬尽瘁、政绩卓越、受宠于帝,至宪宗十年驾崩之时,已是户部尚书,托孤众臣了。而神宗景帝和当今皇上对/p
没想到郑荣刚进庭院,抬头便看见一位清瘦老者拄着拐杖站在自己面前,不用细加分辨便知正是当朝宰相杨元芷。/p
杨元芷欠欠身,脸上挂着微笑,高声说道:“王爷来访,小老儿陋室真是蓬荜生辉啊。只是官员结交外藩乃是朝廷大忌,故今日当以师徒之礼相待,不知王爷意下如何?”/p
郑荣当然懂的杨元芷的用意,当即回礼道:“自然,学生难得有机会自幽燕回京,此番正是来探望老师的。”/p
杨元芷三十余年前被先帝任为少傅,当过当今皇帝和三位王爷的老师,其中最器重的便是郑荣,今日见已是镇守一方的幽燕王仍旧不失当年的灵气,不禁万分欣慰,道:“当年老朽教习皇上及三位王爷诗文,每每泛舟湖上,吟风弄月,甚有风情,不知王爷今日尚有此番兴致否?”/p
郑荣眉头一皱,当年杨元芷可谓严师,最恨四位皇子胡闹,说要去玩水,他拿戒尺来打还来不及,又怎会提议去湖上泛舟吟诗呢?可转念一想,杨元老老成持重,这句没来由的话也怕是有他的道理,便陪笑着答应道:“老师说的,学生怎敢不听?”/p
“哈哈,只是老朽年老体衰,此番操楫还需有劳王爷了。”/p
杨府之中果然有湖,但长宽不过十余丈,与其说是湖,不如说是池塘更为妥帖。郑荣马上争锋十余载,划船的水平实在是差得很,两只桨胡乱划了半天,才把船划到湖心,已是汗流浃背了。/p
杨元芷将拐杖横放在木船上,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郑荣,苦笑着说道:“老朽府中人多嘴杂,唯恐搅扰了王爷兴致,这才辛苦王爷将船撑到湖心,老朽真是惭愧啊。”/p
郑荣下意识地看看周遭环境,只见湖边园林精致,曲径通幽,却总有各色人等穿行其中,的确不是个说话的所在;不过船在湖心,则岸边之人只能见其形,不能闻其言,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于是,郑荣尴尬地摇摇脑袋,说道:“两位皇子已然是水火不容,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之间也是壁垒森严,如此还要老丞相苦撑危局,这真真难为老师了!”/p
“呵呵!”杨元芷在竞相攀附的气氛中独善其身,实在是十分孤单,如今见昔日的学生这般理解自己,心中说不出的高兴,“老朽世受皇恩,怎敢不死而后已?但幽燕王受先皇嘱托,镇守北疆,屏蔽突厥,如今身陷不测之地,可要早些脱身啊。”/p
“学生是皇族子弟,国家兴旺、百姓安危自当挺身而出。然而眼下政局纷繁复杂,牵一而动全身,学生实在是无能为力,只有安守本分而已。”郑荣说着说着,不禁哀叹起来。/p
杨元芷也应和道:“如今中书省及六部党争激烈异常,上至曹、张两位中书令,下至六部不入流的员外郎都结成死党,终日在寻对手的岔子,忙着给对方拆台,政令不得通行,勉强能够通行的也往往要折腾上一两个月,这都是老朽不能约束百官之过啊!”/p
郑荣没想到朝中政局已是这样一番局面,忙问:“皇上不管吗?”/p
“唉——”杨元芷长叹一声,“我倒宁愿皇上不管。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圣上受阉人蒙蔽,终日追求长生不老,哪里还有心情处置国事?圣上已经数年不曾上朝,中书省递上去的奏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