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将坠,淡月新升。
晚饭时,颜夫人让厨子准备了猪肉锅贴和胡辣汤,还有鸡蛋饼和家常茄子,她款款一坐,和颜悦色对阿薰道,“我府上的厨子是苏州人,做的面食或许没有你家乡风味地道,我特意叫他别在这茄子里放糖,你尝尝看,可还吃得?”
郝雁奴暗道这夫人心机深沉,借劝菜之机试探二人的出身来历,梅冰清奇怪姨母初次相见怎么就知道这人爱吃什么口味如何。阿薰却不推辞,道了声谢,坐下大快朵颐起来,还夸赞这厨子手艺好,做的茄子味道一流。
梅冰清见此暗暗宽心,她本来还担心姨母和阿薰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谁知两人倒彼此瞧着顺眼,席间颇为融洽。大家吃得尽兴,秦维桢问道:“不知府上可是颜鲁公后人?”颜夫人眼中笑意一闪。
“你怎么知道?”
“我瞧府前门匾的大字方中见圆,大气磅礴,是为颜体,方才又听夫人道府上世代为官清正,闻得颜老英雄刚正不阿,遭嫉被贬,一概是薪火相传,不改初衷。”
“你这孩子到有几分眼力劲儿,先夫祖上正是‘颜筋柳骨’中的颜真卿,他一生也不过是个七品知县,不擅官场之道,也未光耀门楣,可他一直谨记祖上教诲,心系社稷,造福百姓,绝不媚上欺下,攀附权贵。我当初嫁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一介书生,就是相中了这文人傲骨。”
颜夫人出身武林,性子洒脱,提起婚嫁之事也不扭捏,“我这人性子莽撞,得罪过不少人,但有一点,看人绝不出错。我瞧我夫君有他祖先的风范,我们夫妻二十余年,他也从未叫我失望过,只可惜他去的早,丢下我一人守着这空宅子。我第一眼看到颜钰,便知道他贪于享乐,好逸恶劳,果然他才二十多岁就在赌场里败光家业,还想跑到婶婶家里来混吃等死,我当然赶他出去自生自灭。我姐姐当初非梅镇南不嫁,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的劝都不肯听,二人结为连理十多年,人称男才女貌夫唱妇随,最后也不过是心灰意冷撒手而去。”她说着说着,似是忆起往事,眯眼细看那烛影摇曳,依稀可见当年的花容玉貌,宜笑遗光,可她此时却渐渐神情落寞,眉间郁郁。
“我第一次见到那人,青衫潇潇,丰神如玉,长剑在手,睥睨天下。剑一出鞘,便是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那人酒后乘兴,击剑而歌: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平杳冥之上。满座江湖中人,一时之间,无不黯然失色,无人能撄其锋芒。见了他我才知道,那绝世名剑不过只是个死物罢了,只有到了他手里才成了活物,只有到他手里,才造就一代武林神话。我在最好的年纪得见此人,得见他舞剑,也可谓不虚此行,不枉此生了。”颜夫人话锋一转,看向阿薰,“你们可知此人是谁?他名自‘立地擎天’,是轩辕山庄第二代主人——风擎天。”
席上诸人都已变色,唯有阿薰听得入神,痴痴瞧着颜夫人,似是想从只言片语中,找出关于那人的浮光掠影来。
杜衡看向他,目光又柔和了几分,他与那人并不是十分相似,他五官不若那人硬朗陡峭,双眉更为纤长青葱,两颊多了些秀致饱满,可是那双如出一辙的黑眸叫人过目不忘,坚毅,执着,无畏,凛冽,还有几分倔强不屈和针锋相对。
颜夫人拢了拢鬓边的几丝白发,自嘲地一笑,岁月似水,不觉经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那人走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自己却已是这般苍老疲惫,又道,“当年与那人匆匆一别,过了几年,闻得他去了武当山,在那里遇到了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二人一见钟情,虽然屡经波折,多方阻挠,但也总算修成正果。他而立之年,终得一子,我过了近一年方知此事,遣人去轩辕山庄贺他喜瓦弄璋,他回信给我,满纸尽是欣喜若狂,说孩子长得与他相像,而且天赋极佳,悟性极好,毕生所学总算后继有人。我当时就暗自发笑,当了爹的人怎么反而变得这般孩子气,一岁的孩子还在蹒跚学步,哪里看得出将来如何?但是我心里清楚,他对这孩子,是极为满意的。他在信里,还讲了几件关于这孩子的趣事,你们可要听听?”
满座阒然无声,唯有青耕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白色眼睛,兴致缺缺的飞出去玩了。月白心中对那轩辕山庄和姓风的前辈生出无限向往,纳闷怎么从未听老爷提起过?当年究竟是什么飞来横祸,让这辉煌一时的武林神话就此销声匿迹湮灭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