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看着来人,脑中有些恍惚,半响才将眼前人的相貌与朝堂上那个多半时间都在神游天外上大夫联系起来。
不能怪夏瑜对这位上大夫田虎没深刻印象,作为田常的同一内父的正弟,田虎这位上大夫每日走马打猎,宴饮唱和,于国政庙堂似乎是半点兴趣也无,从不多嘴,不论大小朝会,能躲则躲,不能躲的也是神游天外一言不发,自来到这个世界起,夏瑜几乎就是忙得脚不沾地,不得十分闲暇,与田虎这位临淄城内的第一纨绔世家子,是几乎全无交集的。
而此时此刻,夏瑜还是一片混乱的大脑在见到田虎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刻,还拒绝去想这个人现在究竟算是自己的什么人了,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田虎慢慢的踱进房内,看着坐在卧榻上的人,笑了,随手从案台上抄起一张半尺方圆的铜镜递给夏瑜,道:“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美。”
夏瑜看着那铜镜里半是模糊半是清楚的自己的脸,方才侍从把他翻来覆去的折腾,将他的头发一半盘了起来,一半披散在肩,不用于以前他总是粗粗的用随便的一条带子或是很简单的发冠束发,此时他盘起的发髻插上了枝镶着珠玉的发簪,身上的衣服也是非常精致,内室锦缎,外罩娟纱,绢纱轻透,上面有鸟兽提花,真真华贵非常。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夏瑜从未好好的看过自己的脸,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着镜中自己这具身体的相貌,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样好看,比起他以前那不修边幅的宅男邋遢样子好看,好看上千倍,好看上万倍。
然后夏瑜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与自嘲。
田虎见夏瑜如此,倒是有些诧异,道:“你笑什么?”
夏瑜微微止住笑,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模糊的影响作出同样的动作,夏瑜有些自嘲的道:“如果有人满心以为自己的用处是沙场征战,一觉醒来发现原来在别人眼里最大的用处是暖床,难道还不可笑吗?”
这话说得明了,田虎自也听明白话中之意,却没怎么生气,随手将手中铜镜放在一旁,然后在夏瑜身侧坐了下来,转头看着夏瑜,道:“我想此刻你心里一定再骂我是个大大的奸贼。”
这话说的突兀,引得夏瑜转头看行田虎,只见田虎拿了酒杯给自己酌了尊酒,然后斜斜的靠在床榻之上,一边饮酒一边道:“这世事呢,就是这么奇妙,我田氏逐君,被天下人骂为乱臣贼子,引得三国伐齐,而此时此刻呢,我这个乱臣贼子之辈的田氏子弟又被不少族人斥为奸贼。”
说完这话,田虎竟是有几分喜滋滋的感觉,又给自己酌了杯酒,一饮而尽。
夏瑜有点搞不明白田虎说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何意,但此时他的脑袋渐渐清醒,心中万分忧虑自己的部署,有些无措又些彷徨,但他终是转身拉住田虎的衣角,咽了下口水,道:“上大夫知道跟着我的那些兄弟怎么样么了吗?”
田虎看着夏瑜此时伏低做小的样子,眼中满是别样意味,道:“我还记得你封爵拜位的时候,好一个少年得意的飞扬将军,国府从来没有给像你这么年轻的人赐过爵位,你是第一个,那时你的脸上好像都在发着光。”说着好像着了魔般,田虎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夏瑜的眉眼。
夏瑜自从长大以来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被男人摸过脸,一个反射性的偏头闪过了田虎的手。
而田虎也被夏瑜这一闪惊回了神,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然后有些败了兴致的甩了甩手,道:“你不用在心心念念跟你会临淄的那五百骑兵了,他们连同他们的家眷已经被田虎处理了。”
夏瑜听得此话,稍微延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处理了”是什么意思,然后脑袋轰的一下,血气上涌,拍案而起,瞪着田虎,剧烈喘息着,还挂着水痕的眼睛充血烧红,咬着牙道:“那是为你们田氏尽忠的将士!那是为齐国血战沙场的将士!”
田虎握着酒杯,神色未尝稍变,无动于衷的看着在那里激愤的全身颤抖的夏瑜,道:“为田氏尽忠?那有如何?”
夏瑜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田虎,道:“你是田氏子弟。”
田虎笑了,笑容中有无尽嘲讽,道:“田氏?田氏如何?田氏子弟又如何?田氏难道还会永远存在吗?”,田虎把玩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尊,目光很是散漫的道,“这世间多少的世家大族,今日权势滔天,明日灰飞烟灭,这世间的强国大国,今日称霸天下,明日亡国绝祀。今日忠臣,他日叛臣,今日良家,他日贼子,你看我田氏司马穰苴在时是如何的为齐国为姜氏尽忠,今日呢,逐君篡国,你看吴国昔日何等气焰滔天,不过数十载便被越国所灭,你看越王勾践何等坚韧深沉,却被你在临淄城下一把大火烧得大半家当,气的一病不起。世事如此变幻,天意如此莫测,尽忠如何,为祸又如何,人为蝼蚁,不若及时享乐,不若即使享乐啊。”
言罢,田虎又给自己倒了尊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将酒壶酒樽放在案几上,整了整衣襟,道:“我今日难受,我不逼你,但你也别再心存妄想了,乖乖听话的好,否则我不介意多用点手段,那时难受的可就是你了。”
田虎起身离开,走至屋中,似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然后道:“忘了告诉你了,你也别指望老太师回来搭救于你,老太师病危在床,已经昏迷十余日不曾清醒了。”
夏瑜